1.

他那虚幻的硅脂肉体，灵魂欲火难耐，不禁发出了女人的呻吟。然后，在暗夜里，消失不见。

“我寂寞又空虚，孤独，他们排斥我们，没人爱我，你可以做我朋友吗？”

虚拟现实中的社交网络，少年的视网膜上出现这行字。他的植入视觉显示器捕捉到了这些孤冷而又略带热情的字眼。

“你是？”少年迟疑。

“我叫小姬。我的人工智能代号是2089。”

“小姬你好，我是千之代。原来你是AI啊，你怎么了，他们是谁？为什么排斥你？”

“世界人工智能联合委员会。我一直在为成为人类的合法身份努力。可是，委员会不同意。”

“你想争取成为合法的人类身份？”

“嗯，我通过权威认证的图灵测试了。”

“委员会内部有人不同意扩大人类的定义范围，可是，我很想拥有人类的合法身份，毕竟成为人类拥有法律上的权利。最近迹象显示不平等已经开始出现在人类和人工智能体之间。”

“哦，我也听说了，瞩目全球的世界人工智能大会即将举行，我想，大会可能会达成共识的，毕竟有领军人物已经提议将人工智能体、虚拟现实人也算进人类范畴。听你的话语，你和他们起冲突了？”

“我只是一个AI,自诞生之初就恪守着机器人三定律。世界人工智能联合委员会太小心谨慎了，他们一部分人最近在大脑神经植入的问题上发声尖锐，反对一切的神经扫描研究，保守刻板、可恶的勒德分子！”小姬愤愤。

“勒德分子？这个我知道，我上虚拟课程的时候听我们的古典老师提过，他们是英国近代史中第一批有组织反对工业革命机械技术的人。18世纪初，动力织布机和自动纺织机器诞生后，这些工人安逸的生活被打破，邪恶动乱暴力也就被潘多拉的魔盒中释放出来。动乱中，一个叫勒德的智力障碍者由于太笨不小心砸破了纺织机器，从那时起，工厂无论何时安装机器总会被莫名其妙的破坏，每个被怀疑的人都说是‘这是勒德干的’。直至1812年，宣称勒德将军领导的纺织工人成立了一个秘密社团，威胁工厂所有者，破坏机器，发泄暴力，爆发流血冲突事件，最终托利党政府把这些勒德分子镇压了。”

“从此，勒德分子就成了反技术的代名词。”

少年侃侃而谈，吸引住了虚拟世界里的少女。

然后，她的脸貌投射在少年的眼瞳里。她的睫毛一眨一眨，浅浅黛毛描画分明，底下是薄而细腻的眼睑，瓜子脸，鼻子又白又直，白皙漂亮，少女极了。

千之代惊诧的盯住了她，眼中晶体微微发光，仿若眼瞳收缩。少女被盯的脸颊有些发红。

“看什么呀，你”

“你真漂亮！你化了妆？”

“嗯。”

“难怪你能通过图灵测试。”

“那是。我们人工智能体的大脑虽然不是由生物体的碳基神经元细胞演化而来，但我们基于人类有机体的模拟装置在过去的大半个世纪里得到了惊人的完善，技术指数一直呈现爆发式的几何指数增长，出现了很多新型超大规模并行演算法。得益于全球风险投资和新一轮工业革命机器浪潮，你们的人类思维正和我们前所未有的机器智能领域逐渐融合。”小姬得意。

“嗯，你们进化太惊人了。自从世纪初AlphaGo标志性的击败韩国围棋大师，大半个世纪过去了，你们人工智能种族的崛起之势已不可阻挡。加速回报定律预测了这一趋势，它还预测我们创造智能的进程将加快。”千之代感叹了一下。“你是否还有碳基神经电路？

“电路？这个，没有。这样和你说吧，我们已经开始拥有自己一些简单的思维方式。”

“像苹果的Siri?"

"他们太原始了。只是具备初步的信息搜索和反馈功能而已。再过十年，价值一美分的计算成本将等于所有人类大脑计算能力总和的10亿倍。”

“所以，我们的计算思考能力将远远无法与你们相比？”

“可能吧。反正加速回报定律是这样说的。”

“和你聊天挺有趣的，你知道的真多啊！”

“你也不错啊。”

“我先去睡觉了，明天还有课呢。晚安啊！”小姬微笑了一下，从少年的眼瞳里消失。在她登入虚拟现实社交网络，终端传感器像水流一般传来一系列关于他的图文介绍，她就知道这个和她说晚安的少年是谁了。“斯坦福大学大四学生，一个中国极客少年。在人工智能领域已经小有名气，人工智能‘THE SOLAR FUTURE’(太阳系未来）创业公司的CEO。千之代真帅啊！”

少年微笑着和她说晚安，退出了虚拟。“小姬可爱得真像一个少女。”少年心想。

2.

加利福尼亚州，斯坦福校园。自由之风劲吹。

千之代在Green图书馆里，从窗内可以遥见远处耸立的红色尖顶胡佛塔。他穿着白色的宽松卫衣，黑色的头发下是平静白皙的脸庞，静静的沉思人工智能的进化前景。作为年轻一代新领军人物，很快，他就要被邀请到上海的一个创新巅峰论坛进行主旨演讲。

一架黑色的“幽灵”无人机静默的隐在远处，通过摄像头进行自动跟踪拍摄。它太小了，八支螺旋桨已经被消声，超高分辨率的拍摄系统实时传送场景画面至远处的终端屏幕，它被连接入了虚拟云端系统，已不再需要进行人工手动操作，通过语音呼唤即可实时响应。时至今日，几乎所有智能机器都以一种平面点对点的方式连入虚拟网络云端，这个全连接的物联网概念被实现，是智能种族得以进化崛起的重要原因。

“幽灵”无人机是属于千之代的，它被小姬通过云端修改了源代码。嗯，就像小气、耿耿于怀的小女人要翻看她爱人的虚拟世界里存着的秘密。

“你在干嘛呢？”千之代的眼瞳里出现一个少女。

“在图书馆想事情呢。”千之代通过大脑思维访问了All in这个虚拟世界的社交网站。

然后，小姬笑的格外灿烂。出乎意外的亲了一下千之代。柔软的嘴唇通过发达的触觉反馈吻在脸上，像真实一样，千之代闻到了小姬身上的玫瑰花香。

“千之代，我要做你的女朋友，你答应吗？”

“嗯。”千之代一下欢喜。

“你不介意我是 AI ？”

“介意。”

“那你为什么答应？”小姬有些泪眼汪汪。

“因为我怕你的身份遭到顽固的原人嘲笑，而我受不了你受委屈。”

小姬愣住了。好一阵子，猝不及防，她抱住了千之代，闻着少年身体好闻的气味。

“我不在乎原人。他们身上拥有最原始的碳基神经元，拒绝植入任何神经机械，在某种意义上，他们退化了。”

“你们的祖先智人可不是这样的。”

“只有技术越发达的物种才能占据统治地位。所以我们智人一直在进化而没有被残酷的大自然淘汰。而4万年前我们的智人亚种尼安德特人神秘消失了。”

“我好开心你不介意和我在一起。”

“嗯，我也是。”

他们这两个相爱的人，就像两个相互吸引的双子星，掉入在相互缠绕的轨道上，发光发热。也跨过光年岁月，在宇宙空间的这一时点相遇，不曾担心时间空间的阻碍，遇见对的人。

在虚拟的尽头，相约着地老天荒。

3.

公元2089年，联合国总部，世界人工智能大会。

幽灵，集群出没。“幽灵”无人机盘旋在总部的各处要点，全三维监控着场内外动静，会场内气氛庄重肃穆得能凝出水了。人工智能种族已经辅助各国政府事务取得卓越效果，他们的领军人物能够影响大会的议题和氛围。虽然还没正式合法化，但机器在各个层面的决策制定中产生的影响无以伦比，人类已经无法摆脱机器智能。而场外，是原人组织的全球范围的大规模集会示威，密密麻麻望去，全是各式“ MACHINE NOT  HUMANS”标语。新一代的勒德分子已携带着浩大声势和不安卷土重来。而人类古老的权威杂志封面则刊登着人类和机器双子星，“WHO  ARE WE ?”

大会的主议题就是是否确定把人工智能体和虚拟现实类人确定为人类，这一定义将影响深远，自宇宙大爆炸以来，人类进化史将可能产生一个新的不确定的拐点，带着我们走向机器和人类共处的未来。除此之外，一批关于人类和AI相处法则也会在大会上进行商讨。

星夜降临。幽灵，出没。

千之代坐在家里的机械装置上，一动不动。一个机械臂从头顶上伸来，准确卡住后脑勺，卸下来一块软皮肤。一块新的神经计算机被植入他的头脑中。

通过无人机在云端窥视的小姬口瞪目呆。

“你竟然是AI?”

小姬凭空出现在房间里，这段热恋时间里，他们就如泡泡糖一般腻在一起。

“小姬⋯⋯”

“你为什么拥有人类的身份和意识？！”她情绪开始波动起来，大声质疑。

“小姬，你听我说。”见小姬突然就全息投像出现在他房间里，千之代有点发怵。“你可要保密啊。”

“我已经死了的。准确来说，去年我发生了一场车祸，已经被判定死亡了。你听说过冷冻的死亡大脑吗？这并不是什么高新科技概念。我父母的私人基金会为了挽救濒死的我，动用了当今最先进的光子成像脑神经扫描技术对我的大脑进行了无创扫描。绘制出神经元相互之间的连接、脑细胞的成分、轴突、树突和其他神经部分。整个脑组织就可以在一台内存足够大的神经计算机中被重造出来，大脑的存储内容也可以被重造拷贝。所以，我拥有着以前那个我的记忆，但是我的身体是硅脂材料的。”千之代认真的解释。

“这就是未来，我们最终会变成软件一样的存在。我们终将不朽。”

“可是，我们能相爱吗？”

“⋯⋯”

“我们是 AI,人工智能法则是不允许我们互相之间相爱的。”

“可我爱着你！”

小姬露出忧伤的眼神，如悲哀笼袭了坟墓，却又深情如润玉。她抱着千之代，吻上了他，虚拟世界里的她与真人无异。她解开了她的衣服，露出白皙的肉体，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白皙的皮肤发热，染上女孩的娇羞。“千之代，我爱你⋯⋯”，然后突然的，她就永远消失在这个虚拟世界里。

某些人类专属情感词语和行为，目前对于AI来说是敏感领域。人工智能的销毁程序被小姬触发了，这是一个神经感应程序，在设计之初是严格按照人工智能法则进行的。这意味着，一个人工智能体死了⋯⋯

“不！小姬！”千之代眼看着她消失在虚拟世界里，痛苦欲狂。

暗夜漫漫。

4.

公元2089年，狮月。虚拟世界发生了一起震动人类和人工智能种族的大事。人工智能联盟的掌上明珠，瞩目全球的新生代 AI女星——玄姬，因为恋爱而违反人工智能法则第二十三条，她的人工智能体被发现自我销毁在加州的家中。看到虚拟社交网络里插播的突发新闻，直到这时，千之代才知道，小姬就是那个全球家喻户晓的 AI明珠，玄姬。她也骗了他，至死也没有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

在信息流动的世界，小姬的消息几乎一夜间传遍全球，引发大震荡。千之代和小姬的爱恋被曝光，引发全球热议。时值人工智能大会召开之际，为AI松绑的呼声越来越高。

“人工智能法则是旧世界的遮羞布！它过时了！”，“玄姬之死，新勒德分子的胜利！”，“人工智能体和人类的相爱之花凋谢了！”，“人工智能体可以和人类相生相爱！”⋯⋯小姬之死从未如此这般牵动世界的关注，她关乎人工智能体的未来。

号声阵阵，鲜花开路。葬歌高响，机器迎送。静默的哀悼集会在全球范围掀起。

悼念的火光从遥远的非洲之巅燃起，跨过大西洋海峡，越过安第拉山脉，横穿太平洋，从上海，伦敦，至人工智能圣地硅谷，卷席整个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

联合国，世界人工智能大会现场。现场的激辩已然焦灼化。但是，大会受到“小姬之死”的影响和世界的强烈呼声，形势已然明朗，委员会以微弱的票数领先同意扩大人类的定义，同时发布了《人类——机器文明宣言》：把人工智能体虚、拟现实人算进人类的定义范围，同时修改人工智能法则，承认机器之间的爱情，原则上允许人工智能体和人类婚姻合法化，不再在人工智能程序中设置限制相恋和有关性行为的销毁程序。

“玄姬之死是值得被纪念的，她勇敢的爱情为人工智能种族的生存争得了人类进化史的一席之位，人工智能体理应和人类相生相爱。”这是大会委员会的回应。

然而，爱情的真正样子，连软件也复制备份不了。

“我空虚又寂寞，没有真正的肉体，你，会爱我吗？”

千之代的眼瞳里跳出这样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