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零一分的时候，电话响了，张峰在迷糊状态下接听了电话，他在空中画出一个V字接听了电话。

“搞什么呀？”不问也知道是西霞。

“你猜我这次找到什么了？保证你猜不到。是台电脑。”和往常一样，西霞永远都是迫不及待地宣告答案。

听到电脑两个字的时候，张峰完全醒了。

“是那种可以写程序的古董？”

“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可以称为电脑的东西吗？”明明是咄咄逼人的话语，从西霞口中吐出来的字眼怎么总是带着种无法言说的温柔。无论如何，对方是男人，张峰对自己一再强调。

“为什么要这个时间给我电话？我还在睡觉呢。”

“你随时可以过来，”西霞停了一下，“现在也行，反正今晚我要把《来自太阳的你》看完。”

“明天八点钟吧。”张峰随口说了个时间。

“哦。”西霞挂了电话。

西霞这些天忽然迷上了收集些旧物件，先前都是些茶壶、花瓶之类的古董，弄到科技产品倒是第一次，而且是电脑。

电脑在三十年前还是相当常见的东西，可是忽然有一天，VR降临了，不是那种把手机插在里面假装在电影院的半吊子，而是切切实实把人的意识置身于其中的VR，新型的VR不但能让人置身于虚拟世界之中，更会对现实世界进行修正，例如近视的人，视力通过VR修正后，不用佩戴眼镜也可以拥有正常的视力，一些定制的应用，甚至可以让衰坏的器官重新焕发活力。传言正在开发的一些军事应用能让一个弱不禁风的人，在一周内成为一个体格强壮的资深老军人。

在张峰眼中，VR是人类最重要的发明。在普及的初期，每个人都可以免费获得一台量身定做的VR，条件则是要将所有电脑和手机上缴，美其名说是会干扰的VR正常运作。虽然有抵触的情绪，当大家明白到VR的好处后就十分合作地上缴了电脑和手机，注射了VR试剂。在VR正式启动的一个月前，还在各地搜寻电脑和手机，发现了就当场销毁。等确认不再有电脑、手机，甚至能组装它们的零件也被确认不复存在后，VR才真正意义上可以使用。

大家后来才发现，VR虽然是科技革新的产物，却仍有事情是做不了的，例如不能编写程序。官方的解释是，如果人们随时能编写程序，那么，就可能会出现VR病毒，VR是直接接入身体，能够影响意识和身体的电子产品，要是被病毒入侵，轻则损害身体机能，最严重的情况则会是人类灭绝。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人类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摘掉VR，另一派则主张保存VR。因为VR已经成为了血液的一部分，如果想要摘掉，则要全身换血，不含有VR的血比天然纯净水还要稀缺。反对派只能选择休战。

但仍然有人在寻找如何把血液里的VR洗干净的方法，张峰则是其中的佼佼者。

想到马上就能接触电脑他就兴奋得睡不着，他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他不确定家人现在是在虚拟世界里游荡还是在现实世界里睡眠，谨慎起见，最后决定从窗户爬出去，张峰的房间位于房子的二楼，爬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还是在落地的时候崴了脚，VR马上就帮他治好了。

西霞一个人住，他的房子距离他家有一点五公里，那是段不算远的路，可是自从有了VR后，一切的交流都能在虚拟世界完成，走在路上的人被视作低等生物，倒是带动了物流业的发展。张峰以前是足球运动员，现在已经不可能在现实世界里找到人踢球了，昔日的队友和对手都躲到了虚拟世界里了，在虚拟世界里玩虽然安全，也显得很真实，却让张峰提不起劲。他喜欢用自己的身体与这个世界接触的感觉，脚踩在地面上，地面虽然会有些坑坑洼洼和一些异物挡道，偶尔也会有些难闻的气味。唯独是这些虚拟世界没有模仿被认为是不应该存在的“糟东西”，才让他有活着的感觉。

夜晚的街道上没有照明，他只能加强了自己的夜视觉，真想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看这个世界。他感慨道。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即使到了白天也只是些被设定好的货车在运送货物，没有半点人气，这让他每次走在路上都有被关在模型里的错觉。

他转动了一下门把手，与往常一样，门没有锁。五层楼的房子，被西霞一个人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西霞的父母，只知道他们在国外工作，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了。张峰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地方是需要人工经营的。西霞说，他们每天都会在VR里享受天伦之乐，但他的表情一点也不高兴。

他来到了二楼，这是专门陈列西霞收藏品的地方，都是些陶瓷制品和一个木偶。

西霞正坐在那里摆弄着那个木偶，木偶正好面对着张峰，它用食指指着张峰，把头凑到了西霞的耳边，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西霞一脸惊喜地回过头来。

“来了？”

“刚刚那是什么把戏？”张峰指着那木偶问道。

“没什么，是你眼花，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西霞吃吃地笑道。

“电脑在哪里？”

“三楼。”西霞领着张峰到了三楼，整个三楼都放满了老式的纸质书，无论看多少次都有很宏伟的感觉，虽然公共数据库里的电子文档里的藏书量是眼前的数万倍，因为是笼统的概念，加上VR没有虚拟过图书馆，所以他对图书馆的印象，只有西霞家里了。电脑放在书桌上，西霞招呼张峰过去。

看到电脑后的张峰，双眼忽然亮了起来，他兴奋地摸了摸电脑的翻盖：“一点都不像是三十年前的产物，这保存得也太好了吧？”

“你知道哪个是开关吧？”等张峰揭开屏幕后，西霞问。

“左上角这个嘛，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说着按了一下开关。

电脑很快就亮了，用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电脑完成了开机。却出现了一个界面，要他输入密码。

“喂，你知道密码吗？”张峰回过头来，发现西霞不在背后，他不想浪费时间去找他，就胡乱地把自己脑中的密码输进去。结果只试了第二个，密码就被通过了。

“啊哈！这玩意儿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吧？”他故意说得很大声，想要向西霞炫耀，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什么也没干，电脑自动跳出了一个表格，表格让他输入他认识的人的名字，他的脑中飘过了小学到现在一直暗恋的女同学“陈美雪”的名字，抱着玩一下的心态，他把名字打了进去，右手小指很自然地点了一下回车键。本来空空如也的表格，像是中了魔法一般，密麻麻地出现了陈美雪的资料，栏目很多，内容很详尽，就连细胞的新陈代谢数量的变化，吃了何种食物，和呼吸频率的变化都被记录在案。张峰把多余的表格隐藏了起来，最后只剩下时间、心理变化和大事件三个栏目。大事件从陈美雪第一次爬行开始纪录，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写了进去，其中第一次喜欢的对象毫无意外的是张峰。

这事，从两人第一次四目相对的时候，张峰就已经知道了，开学第二天起作为组长的陈美雪就容许他不交作业，考试的时候还帮他作弊。

陈美雪与张峰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美雪的成绩十分优秀，得到了老师的重用，而且又擅长与同学交流，在同学那里有很好的口碑。张峰则是个自卑的人，在学校里基本没有存在感，既不擅长读书，体育也不好，几乎没有优点，能说上话的同学只有陈美雪一人。

张峰虽然知道对方喜欢自己，却从来不提这事，每次美雪要表白的时候就顾左右而言他，然后继续利用着对方对自己的爱，做着各种人性的事。

直到升上初中，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爱着她的，那个时候他们在不同的中学，胆小的张峰没有勇气找她，只是默默地想念着她。

升上初中以后的美雪，将第一次接吻和第一次约会都给了一个叫做哈扎尔的外国青年，张峰越看越生气，直到看到第一次吃禁果的对象也是这个哈扎尔的时候，张峰彻底怒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年来向他示好的女生，无论长得多漂亮、性格多么好都被他拒绝了，为的是要等到再见到对方的时候告诉她：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只爱着她。她凭什么要变心，凭什么要选择爱别人，明明她只有我，其他的事情他尚可不当一回事，可是偏偏要把最重要的第一次给了那个叫哈扎尔的人。

张峰把光标移到表格栏，他想要修改这些历史，虽然明知道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但是，只要把这些看上去让自己觉得恶心的东西删除掉，就可以了。他在表格栏里点了好几次，都没有反应，他又不耐烦地重复点击了好几次，速率越来越高，等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界面上出现了一个对话框——是否请求人生管理员权限，下面则有两个选项，一个是确认，一个是取消。他想都没想就按下了确认。按下确认以后，又弹出了一个密码框，张峰重复了开机的密码两次，确定不是后，就输入了一个长达六十位数的密码，这个密码只输入了一遍就被确认了。这次因为被愤怒的情绪遮盖住了，没有闲情去想自己的密码为何用得上。等密码被确认后。他当即就对陈美雪的大事件进行了修改，在最开始的时候不让她看到哈扎尔的情信，内容当即发生了变化，陈美雪在开学当天就犯下了伤人案被移送到了派出所，余下的表格变得很短，在成年的当天就被死刑处决了。

张峰先后做出了多次让步，甚至允许陈美雪与哈扎尔交往，允许他们的各种第一次，唯独是不允许他们偷吃禁果。偏偏这个不允许，那些可恨的伤人案件便再度浮现出来，陈美雪的结局依旧是在十八岁的时候被死刑处决。

他修改了相关人员的走向，让陈美雪不能对这个人施暴，却让另一个人遭了罪，尝试让警察查不到她的案件吧，逍遥法外的陈美雪却因为惹事生非遭人杀害，总言之，无论怎么改，只要不让她与哈扎尔待在一起，就会出现一些他不想看见的结果。

张峰几乎疯掉了，他不断地让步，最后，什么不改的时候，陈美雪才活过了十八岁。

“放手吧！”背后传来了西霞的声音，明明是个男人，语气却那么温柔。

“在那里多久了？”

“二十多个小时了，既然继续下去没有结果，不如别浪费今天，好好的睡上一觉，或是做些别的更有意义的事，不是更好吗？”

“这些都是假的，一看就知道了是你弄的吧？”

但他仍在搜索栏里输入自己的名字，连续按了几次回车键都没有变化，他又试了西霞的名字，一下就出来。他看到上面的资料。西霞智商170，世界排名第二。性别栏上标注着男，后面却有一个备注。他把光标移到那里，上面显示“曾为女，被张峰修改过一次”。

“你是女生？”他笑道，“我什么时候修改过你的资料，别瞎扯。还有那智商，更是可笑。果然是个不可信的软件。”

“不信的话，可以在最后一栏输入些什么，马上就能得到验证。”

张峰在最后一栏输入，“让西霞的十根手指带满银白色的戒指。”按下回车键后，他回过头来，西霞手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戒指。

“为什……”

 “这是我制造出来的，是程序保护了电脑，这是个违反宇宙规律的东西。”

张峰从没有看过西霞如此认真的样子，他躲避西霞的目光，低着头翻找着书桌的抽屉，在里面摸出一盒胶囊状的糖果，放在口中，全身感到充满了能量，并且有一种吃了海鲜大餐的记忆冒了出来，口中则残留着海鲜的鲜味，仿佛向他确认刚刚真的吃过了那些食物。

“那是你的发明，没有印象吗？既能方便快捷解决用餐问题，又能补充身体所需全部营养，还有吃过大餐的记忆。这个发明普及了世界，毕竟每个人都需要在现实世界进食，这种省时省力的发明，完全满足了流连于虚拟世界不愿离开的人们。多得你这个发明，人类已经灭绝了。”

“突然瞎说什么，你有办法调出我的栏目吧？如果这真的是你写的程序。”

“你是想修改小学时候的经历吧？要是那样的话，就会出现悖论，这个程序会消失，而你所修改的东西也不存在。”

“调出来看看而已。”张峰撒娇。

西霞只抵抗了两秒，就放弃了。

她输入了一连串的代码，张峰的页面出现了。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他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知道西霞喜欢自己，他让对方编写一个可以更改因果律的程序，只要成功，他就答应和她交往。西霞用了三个月时间，把程序写了出来。张峰偷拿走了西霞的电脑，并且修改了对方的性别。但是想要删除她关于书写程序的记忆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西霞虽然成了男孩，却没有改变对张峰的爱。张峰把资料翻到了最后，一个星期前，他往他发明的食物胶囊里注入了一种毒素，只要这种毒素与血液里的VR接触就能杀死所有VR细胞，但是失败了。所有人类都在二十四小时后因为血液的活性丧失而死亡。

“这是什么？”

“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我要的是我自己的页面，怎么会把你的也写进去了。”

 “这是地球上最后两个人类的资料。”

“这个横着的8是无限的意思吧？”张峰指着正在进行时的最后一栏问道。

“是循环的意思。别想着更改，现在这个阶段，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做些文字推演游戏，这条世界线早就脱离了原来的了。而且只有二十四小时，到了明天，你将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而我却仍旧会记得。”

四楼的时钟传来了整点报时声。

“那个钟走快了三十秒。你有三十秒时间消化今天的一切。”

张峰怒视着西霞，西霞口中的三十秒，其实就只是五秒。张峰回过头来，想要输入什么，还没有来得及输入哪怕一个标点符号，时间的沙漏便被倒转了过来。

西霞在十二点的时候给张峰打了个电话。

“搞什么呀？”

“你猜我这次找到什么了？保证你猜不到。是台电脑。”她迫不及待地说道，只有这句话才会另张峰出现，她拥有过往的所有记忆，代价却是不能迈出这间房子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