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与努尔加星人的战争，还在持续进行中。这时，新尘号星舰脱离了迂回作战的舰队，奔向一颗偏远的星球。
舰长李云海之前并不信那个邪。太空军委之前收到了来自附近星球开拓小队的紧急求援短讯。
太空军委指派李云海去核实情况。初看到这则短讯后，李云海和他的大副都吃了一惊，越想就越不高兴了，这是种族的维护感使然。他们平时威严的脸上写满了疑问。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这是努尔加星人干的？
到达近地轨道后，新尘号对这颗星球的近地轨道扫描了整整一小时观察动静，并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舰船，或者其他设施。开拓队的近地导航卫星正常地绕着这颗星球转，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舰桥发出了很多则短讯，可是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得带几个人下去看看。”曾有过星球拓荒经验的李云海终于等得不耐烦了，边说就边往天地飞行器上走去。舰船的大副欲言又止，因为年轻的他知道眼前这位舰长的性格可不好惹。
李云海带着一组陆战队员，驾驶着一艘微型天地飞行器离开了新尘号星舰。根据尚在工作状态的近地导航卫星指引，飞行器迅速下降，降落到拓荒基地的起降平台上。
气压正常。温度正常。氧气含量与先前数据库收入的结果一样……李云海仔细查看着各种仪器的数据。
“安全！”他说道，接着卸下宇航头盔，放心地使自己暴露在陌生的环境中。其他的陆战队员都照做。
这是一颗不可多得的类地行星，与目前人类已经发现并拓荒了的其他上百颗行星一样，这颗星球无论是光照和自转条件，还是空气成分和水，都与人类的母星地球相似。
基地没有任何来迎接他们的人，一片寂静。李云海将门猛地推开，一群汪汪直叫着的狗冲上前来，还是着实把他和陆战队员们吓了一跳。这狗的品种也太多了，什么哈士奇、京巴、德牧、藏獒、雪纳瑞，应有尽有。
“我去，这帮人，怎么养那么多狗，开拓的经费得有多少花在了这些狗的上头啊！”一名陆战队员端着枪，抱怨着驱赶脚下围着打转的狗。
一只藏獒在李云海的面前汪汪地怒叫，使劲摇着尾巴，李云海不懂这条狗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他撇下狗群，继续向前走去。推开一扇门，中央控制室开着灯，但没有一个人在值守。他打开接收机，听到的全是新尘号星舰之前发送过来的讯息。接着他打开另一扇门，偌大的舱室里全是一些泡在罐子里的动物的标本，手术台上还摆着一具刚解剖一半的、看起来很凶猛的大型动物，紫色的血溅得手术台上到处都是。
看来都是一些本地的生物。李云海感觉很恶心。人类就是这样的本性，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将一切东西探个究竟。求知欲让人类在很多情况藐视其他生物的生命，只为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不过他还是出于习惯，上去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一只手捂着嘴巴，摇了摇头。
宿舍舱，餐厅，娱乐舱，会议舱，这些由一个个巨大的飞船舱室组合拼装而成的基地，被陆战队员们转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人，只有一群跟在屁股后面吠叫的狗群。
“吵死啦！”一名陆战队员愤愤地用枪指了指狗群。狗群这时竟很识趣地安静了下来。
“这就对了，要乖。”陆战队员抖了抖自己的肌肉。
李云海这才意识到，情况比之前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了。开拓基地的人员集体失踪或出事，人类宇宙拓荒时代从开始到现在，还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
他们走出了基地，重新来到基地飞行器的起降平台上。此时正值星球上的傍晚，放眼望去，大片红晕，周围的大片本土树木被开拓队砍伐殆尽，这使得视线比较开阔。在远处光秃秃的地表上，有几台已经停止工作的巨型挖矿机，在夕阳下反射着光。李云海拿出望远镜望去，吃惊地发现机器的附近立着许多人形的石头。
“我们赶快去那里看看！”李云海喊道。

（二）
“新尘号呼叫舰长！新尘号呼叫舰长！在我们星舰正前方的近地轨道上，出现了一座比我们飞船要大几倍的类似金属构造的三棱锥体！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还没等李云海等人走近石头，通讯频道里就响起了大副的声音。
“提高警惕，注意观察！”李云海说。
“我们已经打开了所有炮组！滋滋……天啊，有座小三棱锥正从母体中分离出来！它的体积与我们的船差不多大！啊，它快速撞向我舰！我们得开始攻击，不然我们就完了！……滋……滋。” 

通讯信号因某种干扰而中断了。
“怎么回事！”通讯中断倒是其次，眼下李云海发现，他们手中的所有电子设备也遭到干扰，无法正常工作了。
新尘号星舰将它所有的炮组，都瞄准了那两座大小不一的三棱锥体。没等小三棱锥体彻底分离，新尘号抢先开了火。一股炮弹夹杂着深空特有的寂静和阴森，无声地撞上飞速而来的小三棱锥体上。这两座三棱锥体至始至终没有采取任何躲避和防御措施，它的表面由金属的光泽变成了暗红色，贪婪地将炮弹爆炸产生的威力给吸收和抹平掉。新尘号又发射了数量众多的光子鱼雷和射线炮，可是那些光子鱼雷和发射出的射线，依旧被对方光滑的表面给优雅地“吞”掉了。
这根本不是努尔加星人的太空飞船。
这时，小三棱锥急速地在深空里打了几个圈。然后，它快速地旋转起来，从它的锥体里突然天女散花般地发射出了许多未知能量线。部分能量线冲向了新尘号星舰，它们在不破坏船体的前提下，穿过了层层金属材料，无数根线路和管道，击中了正在舰桥指挥着的大副。只见大副惨叫了一下，全身迅速变得透明且随时像是要撕裂消失，身体的血管网在虚空中被看得一清二楚，“啊”的一声，他不见了。在他原来站的位置，出现了一头趴在地上似乎精疲力尽的熊猫！紧接着，更多的人被这能量线击中，一声声惨叫响彻了整艘飞船内部。
……
不一会儿，李云海和陆战队员们吃惊地看着天空出现一座三棱锥体。这座和新尘号星舰差不多大小的锥体急速地向着基地坠落，惊得李云海直呼大家快跑。不过在快接触地面的时候，这座飞行体终于迅速地静止悬停，最终平稳地将它的底部压在了基地周围光秃秃的地表上。
和之前这座三棱锥体与母体分离的情形一样，一座一立方米左右的微型三棱锥体，从眼前这座三棱锥体的表面分离出来，并且悬停在了低空。它像它的母体分离出来时一样，转了几个圈，像是在活动筋骨。然后，它急速冲向了远处的李云海。
“舰长快卧倒！”一名陆战队员扑倒了李云海，并迅速瞄准目标，准备开枪。
这时，小棱锥体突然停了下来。
“慢着！”李云海赶紧爬了起来，对着战士们做着手势。陆战队员们于是放松了点扳机的力度。
“虽然你们的文明已经发展到了星系开拓时代，但是由于你们这类生命体，需要通过空气振动这种原始的方法才能进行交流，而我们是通过宇宙普遍存在的引力场变动来交流，为了使接下来的和平交流没有大的阻碍，我会尽量使用你们的语言和交流方式。”
眼前的小棱锥体，居然说起了泛汉语，地球人类的官方语言！

（三）
李云海等人愣了一下。
“既然你说是和平交流，那么，请告诉我，你是谁，我们基地的人是不是你们杀掉的，你们到底有何目的？”李云海将这些问题一口气问了出来，并尽量保持着心情的平静。
“我们的文明几乎与宇宙同岁，”小棱锥体说道，“我们是宇宙平衡者，不属于你们这类碳基生命体中的任何一种文明。我们由制造这个宇宙的文明直接指派，用以维护宇宙生物的多样性。”
“制造这个宇宙的文明？”李云海一时错愕。只言片语间，对方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
“这比较复杂。虽然一切都是能够解释的，但是你们这类低级的三维生物真的理解不了。曾经也有一些其他生命体文明的代表问过我这个问题，最后他们的社会就此崩溃了。”
“要不解释解释？”一名陆战队员小声嘀咕道。李云海白了他一眼。
呈三棱锥体状的宇宙平衡者，在低空中轻微地抖了抖，对着李云海继续道：“还是把当下更为重要的事情说清楚吧。我们并没有杀掉你们基地里的人员，只是将他们变成了狗而已。包括我们因刚才自卫而反击你们飞船上的人，他们也只是暂时变成了各种动物，都是你们自己星球上的物种。”
“什么！这群狗是我们的拓荒队员？”一名陆战队员端着枪，看着那群可怜巴巴的狗儿们，愤怒地指着宇宙平衡者，“你把他们变成狗干嘛！”
“不要用你手中的玩具指着我，这毫无意义。”宇宙平衡者平静地警示道。
所有举枪的陆战队员这时猛地发现，他们手中的枪已经受到了奇怪的干扰，全部没了电。
“我们也不想让他们变成狗来着，其实也可以变成小花小草呢。只是他们当时都在一起，正好两拨，所以一部分全部变成了狗，”宇宙平衡者转向了狗群，随即又转向远处差点被大三棱锥体压到的几具人形石像，“另一部分，则变成了石头。”
之后，宇宙平衡者向李云海解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来宇宙平衡者早在地球生态环境出现之初，就有对其进行过观察，地球在历史上经历的几次大的生物大灭绝事件。
本来，地球上一般来说物种的灭绝速度与物种生成的速度差不多是平衡的。人类出现之时，宇宙平衡者曾在古埃及和美洲等地放置过伪装成金字塔群的三棱锥远程监视器。通过记录数据后他们发现，人类活动破坏了这种平衡，使得物种的灭绝速度超过了物种的自然生长速度。
在人类文明飞速发展的历史长河里，无数的动植物，随着人类征服大自然的进程而灭绝不再。比如十七世纪灭绝的渡渡鸟，十八世纪灭绝的大海牛，以及十九世纪灭绝的恐鸟、开普狮、唯一产于非洲的阿特拉斯棕熊等等，还有已经灭绝的裸蕨、芦木、莱尼蕨、星木、本内苏铁、封印木、鳞木这些植物，都有着人类文明的“功劳”。21世纪初，当时的科学家在对1.8万个动植物种类所进行的调查表明，有上万个生物物种濒临或已经灭绝。500年内，已有800多种种动植物从地球上消失，地球物种消亡的速度在21世纪初就已达到自然状态下的一万倍。
本来人类自己也会跟着遭遇灭绝之灾的。没想到人类在温室效应、环境污染、资源枯竭等物种灭绝的临界点前幸运地飞出了地球摇篮，进入到了宇宙大开拓阶段，解决了病毒式人口爆炸带来的问题，并终于将文明的种子带出了太阳系。宇宙平衡者们本来以为发展到这样一个阶段的生命体文明，会真正地“文明”起来，开始尊重宇宙中的其他生命，于是都松了一口气。谁知，人类本性不改。在餐桌上，在奢侈品上，并且越来越多地在其他星球上，人类所做的一切，与宇宙生态平衡的目标越来越远。
“我们不会再纵容你们继续这样下去了。你们人类已经成了越来越多星球上的毒瘤。”
宇宙平衡者在空气中显示出一些不知从哪来的图像，那些图像里，人类战士将死去的努尔加星人，用来作烹饪的食材。
李云海对这画面很熟悉，他曾听一线的部队说起，努尔加星人的身体，本质上是一株株可走动的美味蔬菜。他对吃努尔加星人这种事情非常反感，但无可奈何。毕竟，吃，是其他人的自由。
“毒瘤从现在起是一定要消除的，并且必须治本。今天是看在你们多少已经是宇宙文明种族之一的份上，给你们一个教训，毕竟我们宇宙平衡者不是杀戮者。接下来，你们地球人类必须整改到位。”宇宙平衡者的语气显得很严肃。
“整改？”陆战队员们愣了。听这语气，像是检查机关的发言人呢。
“怎么整改？”李云海问道。
“按照宇宙制造者的指示，我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强制对已达到宇宙开拓时期的文明进行直接干预。所以，我们将给你们整改的时间，你们作为通知的传达者，去告知你们文明的最高权力机构，将宇宙中并不优秀的、多余的地球人类进行物种转化。”
“什么，物种转化？这是什么意思？”李云海警觉了起来。
“不要紧张，我可是能感觉到你情绪的变化的。”这时，宇宙平衡者的三棱锥身体情形与之前的两次棱锥分离情况一样，分离出一个手掌大小的三棱锥。它从宇宙平衡者的母体中彻底分离出来后，照例悬空转了几圈，然后飞到了李云海的手上。
“呃，有点沉啊这东西。这是什么？”李云海双手托着这黑色的棱锥体，吐了吐气。
“这是物种永久转化种子。”宇宙平衡者解释道：“它带有转化所需要的辐射，你们可以将它装在任何火力发射器里作为源能量发射，或者在带辐射的封闭小空间里，用电脉冲激活它使用。此过程是不可逆转的。转化后的生物将是已经灭绝或者未灭绝的任何动植物，而且都会是地球上的，因为你们地球上的生物，追根溯源，是同宗的。我相信以你们文明现在的能力，是能够完成计划的制定和实施好这项工作的。”
“你要我们自杀！”一名年轻的陆战队员愤怒了起来。
“这不叫自杀，这是救赎和重生。”宇宙平衡者抖了抖身体，“如果我有你们人类的脑袋，我现在想做的事情，是对你进行摇头和叹息。”
“哼，”陆战队员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如果我们不做呢？”
“那么，我随时可以把你们永久变成像远处的石雕一样的石头，因为我们不光有这物种间的转化种子，还有将有机生命体转换成无机物质的种子。我们如果这次失败，会耐心等下一波懂事的孩子来的。不过等到我们没有耐心了，并且你们文明让宇宙生态继续恶化，我们就只有强制出手了，那时就不是把你们种族变成花花草草，小猫小狗，而是变成无生命的尘埃了。”
“既然你们有这能力，何不直接自己去威慑人类的领导层？”一名队员怼道。
“宇宙自有它的目的。”宇宙平衡者道，“这是制造者计划中的部分。”
“别说了……”李云海制止了斗嘴的双方。思考了一会儿，他问道：“如果我们做，那么，你给我们人类的期限是多久呢？”
“一千年，”宇宙平衡者一字一顿说道，“我们给你们文明一千年的时间。其实物种转化工作不需要那么久时间，只是因为参考你们人类以往的历史，这种工作在短期内你们能真正自愿和顺利实施，有些不可能。人类中有太多自私的人，我们很清楚这一点。但我们又有好生之德，我们给对你们而言宽松的一千年的时间，应该够了。当然了，对于我们来说，一千年只是一瞬间而已。”
李云海叹了口气。他警惕地望着神秘的宇宙平衡者，轻轻点了点头。

（四）
所有人看着这个神秘的宇宙平衡者一个旋转，直冲天空，消失在视野中。等到李云海等人返回新尘号时，太空中那座巨大的棱锥体飞船早已离开。
来不及去看监视器回放，因为星舰里一时变成了原生态的动植物园，让剩下的人手忙脚乱。
新尘号星舰全力往回飞。李云海需要当面将“种子”交给太空军委，并作详细汇报。他手上拿着这颗转化种子，望着舷窗外黑漆漆的宇宙空间，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返航前，所有变成了各种动物和植物的新尘号船员们，被暂时关在一些小舱室和水槽里。因为这些人变成动物后，几乎完全失去了人类的特性和任何曾经的记忆，很多动物显得十分凶猛。动物的种类可多了，有熊猫，袋狸、中国犀牛、华南虎、中华鲟、爪哇虎等等，而植物的种类也不少，有些是种子，有些则已经在盆子里面发起了芽。
宇宙平衡者之前保证道，他们是宇宙平衡者，拥有能控制转化种子“力道”的能力，这些船员们的转化只是暂时的，在经过一段时间后，过程是可以逆转的，过些天大家就能转化回来，包括基地旁的那几尊被抬上飞船的石雕。
没有大副和其他的船员专业技能， 操纵这艘星舰的李云海和陆战队们显得力不从心，新尘号星舰载着一大批动物植物和人，在宇宙空间中转转悠悠了许久，才找到了一座边远的太空中转站。
“开始打仗了！开始了！”刚下飞船，就听到港口流传着这样一则消息。李云海他们打开了视频新闻后才知道，地球人和努尔加星人早已短兵相接了，努尔加星人的边缘星系已经被人类舰队占领了。对李云海来说，跟那些绿皮肤的植物种族打仗，已经稀松平常。紧接着，李云海收到了滞迟的来自地球方面新的战备调遣通知。新尘号星舰必须更加全速地往回赶。
怎么往回赶，船员们都变成动物了！李云海头疼不已。包括大副在内的所有专业舰桥人员，现在一个都没有，剩下的一些陆战队员，个个也都是大老粗。甚至领航员这个位置都是半桶水的舰长自己来亲自补位。
“我们得临时招些飞船控制人员，特别是经验丰富的领航员，不然我们很难回去。”李云海对陆战队员们宣布道。
狗作为人类的伙伴，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一直伴随着。在远古，它们曾被人类奉为先祖，拿华夏来说，早在母系氏族社会时代，生活在黄河流域的原始人就已养狗，人类社会进入畜牧和小农生产时期，狗守户报警，照看畜群，才成全了人类的大业。
作为军方，狼狈的新尘号星舰在这座太空港里招了几个有驾驶货船经验的临时工，这才真正地开始顺利上路了。
当然，他们没有忘记购买所需要的动物粮食。特别是精制狗粮所需要的食料。

新尘号在行星轨道与旗舰接驳时，耽误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排队安检的情况实属少见。目前，在努尔加星系内，人类的军舰已经几乎全部到位，准备发动总攻。地球方面对努尔加星人发动的战争，看来即将接近尾声。
李云海望着满笼子的动物植物，深深叹了口气。他抚摸着熊猫的头，十分郁闷：怎么那么久了，都还没转换回人样呢。他的心情纠结无比，宇宙平衡者所说的“暂时”可真够久的。
李云海没法再等那漫长的舰船检查程序了，他交代陆战队员和临时的船员们就地等待检查，并等候他的指令，然后独自火速乘坐飞行器前往不远处的太空军委所在地。
他心急火燎地撞倒两三个行人，碰掉五六个其他军官的帽子，连门都没敲，就进入了他的直接上级的办公室。
“首长好！新尘号舰长李云海向你报道！”
“哎呀，海娃来了呀，来来，坐坐坐！”眼前这个鬓毛发白的王司令员显得很是平易近人，“海娃，你怎么才来呀，救援的事情办妥了吧，之前没收到太空军委的舰船调遣通知吗？”
“之前在边远地带，所以没法收到，我……”
“现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司令员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指着一旁的全息星图继续说道，“现在地球方面已经打了几个大胜仗了，如今我们已推进到努尔加星人的本土星系，据最新消息，对努作战的第一舰队已经成功占领努尔加星系的舞水号太空城，这可是他们重要的交通要道呢！我现在命令你，将新尘号舰船开往X区集结点，入编对努作战第三舰队，配合……”
“王叔，我来找你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李云海打断了侃侃而谈的王司令员。
“没大没小的。”被打断话的王司令员显得十分不悦，“什么事情比打仗重要？”
“这件事情很重大，所以我才选择当面和……”
“首长，新闻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秘书突然进来道。
“走走走，我们先去开个发布会，你要说的事情先缓缓，待会再说！”王司令员摆了摆手。
李云海满脸愁容地点了点头。
会场座无虚席。人口攒动的会场上，数以百计的摄像机对准了台上的王司令员，无数的闪光灯在他身旁疯狂轰炸着。王司令员正了正军帽，咳嗽了两声，用着地球官方的泛汉语，大声对着话筒说道：
“来宾们，今天，我要给大家宣布一个来自太空军委的好消息！我们的军舰已经……因此，我们地球人类是战无不胜的，我们其实俨然是这个宇宙的上帝，独一无二的开拓者！……探索宇宙难免……而努尔加星人却……”
在之后王司令员唧唧歪歪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李云海走出了热闹非凡的会场，点燃了一根烟。在他看来，有些话，听着有点刺耳。
在他的记忆里，努尔加星人其实一直都是个热爱和平的植物种族。他们种族的文明发展历史里，自相残杀的战争都寥寥可数，又何来能力和取向对外星种族作战呢。

“今天的晚宴，大家吃好喝好！也算是提前预祝我们的总攻能够取得胜利！”发布会结束，王司令员大声宣布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
“首长，现在部队调遣在即，餐料真的很紧张啊，何况是要临时办一场那么大的宴会……”秘书附在他耳朵边，为难地小声提醒道。
王司令员听完，脸色一下就变了。
“那些送回来的努尔加星俘虏难道不是菜？赶紧给我去办，先顶上！无论如何都要办得风光！”

（五）
对前线的人来说，吃努尔加星人早已经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不过，前线抓来的努尔加俘虏实在是不怎么能填肚子，除了肉质鲜嫩多汁，和蔬菜没什么两样，大伙对这种食材已经腻了。迟迟没有上其他的菜，人群里已经有人小声嘀咕，说王司令员真抠。与李云海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王司令员，脸色十分难看。他尴尬地叫来秘书，比划到：“到底还要多久才上菜？”
秘书连连说：“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包你满意！”
王司令员无奈地继续尴尬坐着。突然想起了之前李云海说的事情。于是朝旁边的李云海问道：
“海娃，你之前是要跟我说什么事情来着？”
“在这说？不太方便啊首长。”面色凝重的李云海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回道。
“嘀——嘀。”这时，李云海的耳麦来了通讯。
“舰长，这里是新尘号星舰！我们之前听从你的命令原地等待安检，可是等到检查我们飞船时，一群不知哪来的兵，看到我们飞船笼子里关着的动物后，二话不说就往外搬！我们阻止，他们竟动手打我们，还缴了我们的枪！并把我们所有人挤着关在飞船的禁闭室！我刚打晕了一个警卫才——啊，他们闯进轮机室了——滋——滋”
通讯就此中断。李云海大吃一惊。
难道？……他看着周围人山人海的宴会现场，不敢再往下想，头皮开始发麻。
“上菜咯！”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现场人声鼎沸。
大家垂涎三尺地望着一辆辆推车走近，端菜的一边端一边吆喝道：“红烧熊猫掌！——生鲜猴脑！——爆炒老虎肉！……”
一盘红烧熊猫掌端到了李云海的面前。熊猫早在22世纪中叶，就在地球上完全灭绝了。离地球那么远的战争前线，这盘熊猫的食材，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的大副。
他“啊——”地叫出了声，慌张往后使劲挪着，连同凳子摔倒在地。那是一声绝望的惨叫，毫无保留的吼叫。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此时此刻他有失一名舰长的风度。
“海娃，你怎么了？”刚刚才舒眉的王司令员这下始料不及。
“天啊，你们这群牲畜！天啊！你们居然吃人，你们居然吃人！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你这人有毛病吧，这是才从外星系进口来的人造熊猫肉，是珍品，不是什么人。”端菜的十分生气。
“就算不是人，它也是熊猫啊！珍贵的熊猫啊，你怎么能杀了它！”
“是啊，只是一只熊猫而已啊。你有毛病吧。”端菜的摇了摇头。
“只是一盘熊猫掌而已，你至于吗海娃，发什么神经！就算是人肉，作为一名军人，你也不应该这样有失风度！战争，就是人吃人！”王司令员厉声道。
李云海站了起来，大声地吼道：“是呀，对，战争就是人吃人！所以你们什么都能吃，振振有词地吃，昨天吃熊掌，今天吃鱼翅，明天吃努尔加星人，最后再吃自己的手足！吃吃吃，你们就知道吃！你们可真冷酷！”
“李云海，你今天是来砸场子的么！”王司令员站了起来，憋红了脸。
李云海拾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帽子，愤懑地大吼一声：“不，砸场的，是你们这群人！是你们这类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想砸掉整个人类文明！”
“是你们，你们！”李云海看着菜盘里的战友们，突然恶心发呕起来。他一边疯狂地喊着，一边往宴会现场外跑去。几个警卫连忙紧跟追了出去。而身后惊魂未定的端菜员这时继续报起了菜名：“犀牛肉丸！——鲟类鱼子酱！——狗肉火锅！”
……
李云海冲出了太空军委总部，空手打倒了后面追上来的两个警卫，然后登上了自己的飞行器。他使劲抽泣着，发动了引擎，朝新尘号星舰方位急速飞了过去。多少年了，他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哭过。这时的他，一半是小孩，一半是新尘号星舰的舰长。
飞到了新尘号的主甲板口，他打开飞行器闸门，跳了下来，掏出射线枪，调到最低伤害模式，进入到了新尘号星舰内部，一路疯狂地扫射着一群刚到这守卫不久的新兵蛋子。他来到禁闭室，打开了门。
“舰长！”陆战队员们迅速冲出，从那些新兵蛋子手中重新缴获了武器，欣喜地叫道。不过随即，他们都无一例外低下了头，有个哭了起来，“他们，是不是被吃了……”
李云海转过了身，没有回答。这下大家反而都清楚了。被解救出来的拓荒队员们和新尘号的船员们，不是被宇宙平衡者伤害的，而是被人类自己给吃掉的。
“那帮人渣！……”陆战队员们这时恨不得骂出所有的脏话。

（六）
未经指挥塔调度室批准的新尘号星舰，突然解除对接，发动了它的引擎，朝着深空，迅速驶离。
“舰长大人，我们去哪？”引航员位置上，叼着烟的民用货船领航员风趣地问道。
“我们……”李云海站在行进中的新尘号舰桥上，默然望着窗外无限的星空，用手衔过了引航员的烟，狠狠抽了一口，没有说完。
“一千年……”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像是对着所有人，“对于宇宙平衡者来说，只是一瞬。”然后，他转过了身来，又吸了一口烟，低着头盯着地板，思考了良久。
“对于人类来说，太久。而且，看来很可能不会有结果。”他望着视野中太空军委所在方位，继续说道。然后，他掏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三棱锥体，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起来。
人类对努尔加星的总攻，预计在三小时后。
宇宙平衡者处于某种仁慈或需要，不去直接威慑好战且贪婪的人类权力层，这可真是奇怪。
然而，真当权力层以和平的方式拿到了这颗物种永久转化种子，用来作为战争的终极武器，远比种子本来最初存在的目的概率大得多。就算给人类一万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恐怕也无济于事，不会有所改变。
“它带有转化所需要的辐射，你们可以将它装在任何火力发射器里，作为源能量发射出去……”
李云海想起了宇宙平衡者说过的话。
这……
难道这一切，其实都在宇宙平衡者的计划内？
他扔掉了手中早已熄灭了的烟屁股，带着三棱锥体，在睽睽注视下，来到了舰桥开阔的眺望台。新尘号星舰的船体上，炮组昂首林立，似乎正等待着检阅。紧接着，他转过了身，面对着大家，眼神里重新露出了舰长的气场。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行星轨道拥挤的地球舰队上，和隐约可见的绿色努尔加星上。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点，如同地球一般美丽。
“我们——去那！”李云海指向屏幕中的舰队。
郑重说完后，他重新点燃了一根烟。缕缕青烟更上，舰桥里人们屏住呼吸，静得出奇。外面的星光竞相闪耀，无数的星尘汇成了一条美丽的银河。
“这里的物种，需要稍微平衡一下。”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