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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我的第五件作品。”
蜷缩在黑色长风衣中的枯瘦男人这样说。
他审视着那件“作品”。事实上,那是一个人,事后经法医鉴定,她正死于此时此刻。
一个很美的女人,苍白的皮肤托举起姣好的面庞,瀑布似的长发垂至腰畔,直指向挺翘的臀,双臂高举,连接着悬于屋顶的钢索,同时撑起全身的重量,三头肌紧绷,却又透着无尽的温柔与软糯。
她自然是一丝不挂的。
近乎完美的女体就这么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我忽然觉察到那个仿佛只剩骨架的枯瘦男人已然转而审视我们,于是我直直的迎向他的目光。
他那皱纹堆积的面庞微微颤抖,老化的皮肤仿佛随时都会如墙皮般剥落,唯一年轻的是那双眼睛,半睁的双眼亮得惊人,不应该属于这样一个人。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狂热的欣喜,像吸血鬼露出獠牙。
我收起了平举许久的枪,一个箭步冲过去,在他脸上狠狠来了一拳,在鼻血流上嘴唇之前,我按倒了他。
小刘这时也跟了上来,半跪在我跟前,咔嚓一声,给这个恶心的男人扣上了手铐。
2
二十一世纪的开膛手杰克,就这么落网了。
次日,DNA检验结果出来。对照数据库得知男人名叫傅全,三十五岁,有精神病史,非常有钱。
有精神病史意味着可能会以精神病脱罪,而有钱,则意味着一定能以精神病脱罪。
坏消息,不能再坏。
3
在移交前,我试着尽可能多的提审他。
即为了折腾他,也为了从他嘴里掏出更多的东西。
突击提审加上失眠症,我已经三天没睡过觉了。
此时坐在强力照灯后,看着耀眼白光下的傅全,我只觉大脑充血,一种剧烈的欲呕感侵袭着我的全身,我几乎说不出话。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小刘坐在我身边,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傅全只是不置可否地微笑,他被灯照的睁不开眼,看上去更苍老了。
而他才刚刚三十五岁。
六十三个小时,除了他特殊的饮食习惯,没有从他口中掏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不喝水,却把眼药水当水喝,一种纳他霉素眼药水。
也许,他真是个疯子。
4
我被局长强行放假回家,补觉。
然而每当我闭上眼睛,眼前必然会浮现那个女人的酮体。
苍白的女人,完美的形体,悬吊在半空,如果有风,想必会微微荡漾,如春日之光。
而在她的脚下,是血,整桶的血,散发着腥臭气味的血。
血中浸着她的大肠和小肠,盘绕着伸出一点点模模糊糊的尖角,露出血面,像鱼饵一样引诱着人们将它拉出来,一把一把,一厘米一厘米,忽快忽慢地拉出来。
这肮脏的东西,想让人们来一探究竟,瞧一瞧那完美的躯体之中,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就是傅全的“作品”。
残忍,可怕,却又带有那么一丝冷酷的真实。
毕竟,完美是不曾存在于世间的。
5
完美不曾存在于世间,但将来……难说。
早晨,我家的小天使将我唤醒。
她刚四岁,正是最天真可爱的年纪,更何况,她们这一代注定更加惹人爱。
从她出生起,剖腹生产的她就没有接触母体微生物,而是在之后定植的定制微生物群,负压无菌房让她免收外来微生物的打扰,科学定制的膳食标准被机器人管家一丝不苟的履行,那些被选定的肠道微生物在这样的环境下健康成长,与我的小天使形成一个完美的共生系统。
通过神经途径、内分泌途径和免疫途径的双向联系,定制的肠道菌群在成长期加速完善着着我家小天使大脑、躯体和免疫系统。
我拼命工作换来的微生物成长服务,将给予我家小天使更强的认知能力和冒险精神,更低的焦虑症风险和癌症发病率,以及完美的体态。
对我这样守旧的人来说,最后一点尤为重要。我不希望她重蹈她母亲的覆辙。
无论别人怎么议论我,我反正是给了我家小天使最好的成长环境,能编码人体基因之前,微生物成长技术已经是最优解了。
6
等我回去工作,傅全已经被移交了。之后的事我就无能为力了,只能暗暗祈求上天,给这种人渣一个死刑。
意料之外的是,小刘居然撬开了那家伙的嘴,审出了些东西。
我让小刘帮我借了当时的记录,打算回家看。
我难以说明为何对这个人如此感兴趣,也许是因为他的奇特模样,也许是因为他邪恶的作案手法,也许是因为他将要被抓捕时的坦然……
也许……
是因为他和我的老同学同名同姓,年龄也相近。
傅全。
说起来绝对不是特别乖僻的名字,但也算不得太常见。
全中国二十亿人,有多少叫傅全的呢。
7
优盘插上电脑,主机箱嗡嗡读盘,我不在的时候,小刘审问傅全的全部记录,都在里面了。
我从头开始看,双击了第一个文件。
播放器蹦出了一个美容院的弹窗广告,我点了右上角的小叉叉,视频才正式开播。
依然是那个审讯室,不过这回没开强光灯,小刘和傅全坐在一张方桌的两边,另一位警员坐在小刘的侧后方,门边还有另外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员。
小刘开口说话,但我没听到声音,很快意识到是电脑的外放声太小了,于是我拉高声音。
“……事,随便你说什么。”
前面的内容错过了,我也懒得往回看,毕竟重头戏在傅全,而不在小刘。
傅全仍然同以前一样,微笑不语。小刘也只是在转笔玩,一言不发。两人沉默地对峙,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中心挪动时椅子的吱吱声打破寂静。
正当我有些不耐烦,准备快进的时候,傅全开口了。
“为什么没有记者?”
小刘愣了一下,然后说:“为什么要有记者。”
“我杀死了五个女人,每个都是癫狂到艺术的死法,媒体不可能不在意这么一个人是怎样的人。”傅全冷静地说。
小刘点头:“没错,是有很多记者,但应付他们是局长的工作,而他之所以是局长,正是因为他工作做得还不错。”
“所以……”
“所以你不会有机会见到记者的,”小刘用笔尖虚指傅全,“至少在这里不会。”
“很好,”傅全说,”我等。”
“你这样性质的案件,是可以申请封闭审理的,社会影响太坏。”
傅全挠了一下头,旁观者清,从录像里看去,他是明显有些慌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小刘指了指身后的高墙,上面有红色的宋体大字,”如果你老实交代,也许还有机会公开审理。”
傅全没有说话。
审讯室里又陷入了沉寂。
8
傅全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是八分十七秒之后了。
“我希望能够发声,”傅全说,”让人无可回避的听到我的声音。”
小刘开始了案头记录。
“我 杀了五个人,都是女人,精致细腻完美的女人。第一个我挖去了她的眼珠、削去了她的鼻子和耳朵,在嘴唇上吐了厚厚的唇膏,唇膏来自她的手袋,似乎是迪奥的, 真的比血还红。第二个我折断了她的手脚,我是指从指尖开始的每一个关节,让它们像脱了线的木偶一样了无生息的垂着,游魂一般随着五百米外铁道上路过的列车 颤动。第三个……”
从第三个开始我就接手了这件案子,于是我向前快进了一些。
“……血和肠子,如果我有更趁手的工具,我希望能把她的身体里外颠倒,那样子一定更震撼。我渴了。”
小刘挥挥手,门边的警员走出门,拿回了一把塑料小瓶,丢在桌上。傅全拿起一瓶,像吸食果冻一样凑在嘴边,一饮而尽。
“动机,接下来我告诉你我的动机,深层次的那种,就好像你们最喜欢的那什么童年创伤。
“微生物定制,你也许听说过吧。我家很有钱,所以我几乎是这世界上第一批享受这种服务的人,但显而易见,我并不觉得享受,至少在我十八九岁的时候这么觉得。我 仿佛生下来就欠了他们——我父母,我家人——一大笔钱,他们对我的要求比对其他人要高得多,毕竟我享受过微生物成长服务嘛,我理应拥有更强烈的好奇心,更 稳定的情绪以及更强的认知能力,总之就是这些别人告诉你是好的的东西。
“后来我总算想明白了,什么微生物定制,就和美容院,化妆品,淘宝网是一路货色,消费主义的卑劣产物,承诺给你不存在的美好,然后……在从你这里无限制的掠夺,通过那些据称可以使你得到美好的一切的商品……”
9
我暂停了视频,放大图像,仔细打量着傅全的样貌。
瘦削如鬼,但……眼睛,和那个作为曾经同学的傅全却又有一丝相似。
我关掉了视频,往后仰着,躺在了椅子上。
之后的事情我大概能推测出来,所以不用再看。
饮用眼药水,也就是纳他霉素是为了杀死共生的微生物吧,长时间的极端膳食和抑郁使他迅速衰老,三十多岁看起来已经是五六十岁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关掉了播放器。
一个新的窗口跳了出来,是微生物成长服务的广告,我假装没有看到,关上电脑,去找我家的小天使。
10
走过家中的照片墙。
扫过三幅照片。
一张是我二十岁时拍的,照片上有三个人,我,我老婆,和傅全,我老婆看起来反倒和傅全更亲密。
另一张是结婚照,我和我老婆。
最后一张是我老婆,我老婆的遗照,那是她死去时的样子,那样子和曾经的她是那么不同——她死于整容手术后的感染。我记得在葬礼上,傅全哭得比我还厉害。
这时,我直觉后腰一痛,回过神,我家的小天使正举着拳头冲我笑。
那笑容,近乎完美。
我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