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源切断之后五分钟，K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从容地点燃后猛吸了一口。

“你来不来？”K说，“要就赶紧，机房的排风系统很好，但是一会人来了可不管你那些，也不管这里是不是要封库。坏掉一星半点，他们可是要跳脚的。”这么多年了，K一直管这间房间叫做机房。

烟头时明时暗闪烁。我才不要。我这么想着于是摆了摆手。

“虽然舍不得，但是今天能有个人来陪我，仍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儿。”K眯着眼睛说道。“媒体人那群婊子现在只认得最新型的设备，不知在哪恶补各项数据呢，哪有闲心来这瞻仰这个垂垂老矣的家伙？”

我只能苦笑，如果接下了这个茬儿，恐怕K的话匣子要关不掉了。但就在我环顾左右打着哈哈的时候，却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我走了过去，在一排排柜子之间寻找着先前看到的异物。K没有回头，在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了若指掌：“那张纸条是我写的。那是它的墓志铭。”

星河一号，1982年研发成功，历经三次大型更新，曾参与计算三颗人造卫星轨道参数、人类基因组计划以及二十一世纪初期的云图分析工作。

墓志铭啊……看着简简单单的两行字，心里也生出一丝唏嘘。星河一号原本为银河一号的的实验型，在运行初期出过几次重大误差，也给银河一号的并行运算提供了全方位的数据。后来“银河”主调试更高数量超级计算机和承担亿次以上运算，余下工作由二者共同进行。

而如今，星河一号由于几乎跟不上科学院的要求，已经完全从工作中脱离。在测试结束之后，主电源供应撤除，紧接着就是封存了。那个深处地下完全封闭的储藏室，说成是墓地也不为过。我看着烟雾被无形的手扯向房间一角，消失的无影无踪，决定说些什么。

“你怎么会想到要写墓志铭的？”我说。

“这是传统。”K说。

“这是我国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超级计算机，它的出现是划时代的，怎么会有传统？”我的好奇心悄无声息的膨胀着。

K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只手招呼着我让我过去。

“认得这个吗？”K问。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晦暗的照片，照片正中央是一块龟甲，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不少花纹。从照片底部的介绍卡片上可以读出，那块龟甲是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载体。

“这就是传统。”K吐出最后一口烟，又掏出一个小袋子仔仔细细的装好烟蒂和烟灰，然后才扭过头来，说。

“这才是最早的超级计算机。”

“他们认为，龟是最为长寿的灵物，每一只巨龟以他们亲历的日出日落，风雷雨雪为依据，造就了一台超级计算机。

这一块是殷商征战之前占卜结果的记录。上面的甲骨文写得很简略，日期，人物，所卜之事以及吉凶结果。实际上，在大巫着手前期准备时，可并不只是念念祷辞这么简单。双方军队、人口、收成、军心、将领、武器，战场的地形、天气、地貌、植被等等，无数的变量让有限的选择产生了指数型的爆炸，让未来变成了一个几乎无穷尽数维度的巨大空间。

而巫祝，就是在打磨通灵龟甲之时，将这无穷尽维度变量一一输入其中。祷辞决定变量，而龟甲本身就是通过变量直达输出结果的一个超级计算机。当巨釜架起柴火，火焰的能量绽裂龟甲之时，庞大到让人绝望的运算，也在这一瞬间中止。

紧接着就如同你看到的这样了。人们在龟甲上刻下运算结果，吉凶不辨自明，就像是这块失去了灵气的计算机的墓志铭一般。”

“甲骨文啊甲骨文……他们视你为历史突破，我却视你如人力对计算机的，最崇高的敬意。”K抚摸着贴好封条的“星河”超级计算机，眼中似有泪花。

我看着K，也看着星河一号。再过不久，整部计算集群将会被清洁、冷却，随后干燥存放至星河的墓园坟场里。或许有一天它会作为后备超级计算机被取出投入使用，但希望着实渺茫。也许在我与K都早已化作黄土之时，“星河”的墓志铭会重见天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