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未知，人与神中的英雄，也如履薄冰。”

一

在断掉了五六把石矛和一名猎手的胳膊之后，有鹿氏部落终于把这头鬃毛倒竖，青面獠牙的野猪倒悬在了竹架之上。深秋的涿鹿寒气已然逼人，猎手们头上的汗液蒸发出白色的水雾，他们迫不及待的等着回到部落接受妇孺的欢呼，然后一起围着篝火吃烤猪肉 - 而勇士们将得到最鲜美的那部分。

当在丝袍外披着兽皮的首领出寨迎接时，却告诉他们：这野猪不是给自己吃的。要去进贡给部落联盟的首领 - 轩辕氏。

“ 首领，我们费这么大劲打的野兽，凭什么送出去啊!” 猎手们对首领最近一系列命令很是不解，前几日，他让全族的女子加快织布的速度；还让全族人开始以野果和猎物充饥，把粮食存储起来；近几日，又让一队精壮的青年驻扎在东边的山头上。

“蚩尤要从东边打来了，他们很厉害，我们打不过，需要华夏部落联盟的帮助，联盟的首领轩辕氏会带着大军来与我们会合。”

二

（此章所用语句已按人类的知识体系及语言习惯进行了转化，其它偶数章同理。）

阿林打开舱门，和他的搭档阿紫一起从狭小逼仄的抗压舱漂向驾驶室。他们的“探索者号”已经安全地穿越了虫洞，驾驶室里的电子屏上，一颗蓝绿相间的星球正居中央。没错，这就是那个被称作“蓝星”的星球。

阿林来自半人马座，他的星球 - 按照现代人类的说法，叫作比邻星b。阿林这一代人是幸运的，在他们小时候，比邻星b文明还处在连共享同一个恒星的兄弟行星都难以登陆的阶段。而一个偶然出现的虫洞改变了比邻星人的命运，它将宇宙折叠，给了纸上挣扎的蚂蚁一条爬行的捷径，让比邻星b的文明，可以乘着最原始的工质燃料推进飞船，航向4光年外的另一个恒星系。

就像数万年前的先民，乘着独木舟，顺着洋流，漂向海那边的大陆。

“天国之门啊。”阿紫轻声感叹道。“《神记·古典纪元书》中说，长夜至时，民多哀戚困苦，先主遣圣徒相助，开天国之门，以示神迹。民见天国之美，遂笃信先主，终临长昼。”阿紫是个信徒，她坚信在物理与天文的规律之上终有神明。

“虫洞只是门，却未必通向天国。”阿林对她的乐观表示不解。“如果这真的是神明的赐予，那么我们又做了什么值得受恩惠的事呢？”

“ 门是主给的，天国是自己造的，不敬神明的人，纵使身在天国，心依然堕于地狱。”

阿林虽然不信宗教，但面对神迹般的宇宙，还是陷入了沉思，虫洞会是我们比邻星文明的天国之门吗？按照计划，在登陆之初，阿紫将留在飞船上进行设备的维护数据记录，而他则先行进行探索 - 这意味着他将是第一个登陆外星系的人，不知史书上会如何记载……“群星终将消逝，而魂灵永生。”他又想起了这句诗，青史留名，也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了，可是一个文明真的会活的比自己的母星还久吗？而且…

飞船即将被蓝星的引力捕获，他很快停止了胡思乱想，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飞船的操作中。

三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燕王近日应该会见到一位给您带来福气的人。”

“烧灼之金坠于野，不利东方，燕王，在下认为这预示着齐国即将进犯。”

“好了，你们先退下，把邹衍叫来。”

燕昭王并不喜欢那些神神叨叨的方士，不过这摆在殿前的东西让工匠和门客们都难以进言，只剩下几个大胆的方士还可以有所发挥。燕昭王把方士驱散以后，坐在席上暗自一想 - 东边的齐国最近确实有动静，难道这奇物真是上天降下的警示？

一些民夫在涿鹿县的郊野，发现了一样奇物，或者说是九件，九件分别在相近的地点发现，材质相同，而每三件又似乎可拼接成一个形如被削尖了的木头的柱状机械。它的材质不像是铜，似乎更接近铁，但又更为坚韧，里面还有薄薄的银箔，雕刻着细密图案的铜片，以及一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材料的线，里面包裹着极细的铜丝。

自燕昭王即位以来，燕国国力蒸蒸日上，民以耕战为纲，士以报国为荣。扩张的人口不断开辟新的耕地，然而就在涿鹿县开荒的过程中，却发现了这么个不知来头的奇巧之器。昭王召集了首都所有的工匠来进行研究 - 作为一国之君，有急于事君之人献上奇宝并不奇怪，不咸山的人参，辽西郡的璞玉，周文王的古籍他都曾收到过，不过眼前的东西却明显不是那种天然珍宝，却又比最巧妙的中原工匠的造物更为精细。

“臣邹衍，见过燕王。”

“邹衍，你最近研究的冶铁之术的改进，可还顺利啊？”

“在下和工匠们正日夜进行试验，不期即可见效。”

“这个东西在涿鹿的郊野被民夫发现，似乎由一种像铁的东西铸成，你把它拿去研究吧。”

“燕王，不可啊！此物有真龙之气，怎能轻易亵渎？”一位门客上前谏言。

“燕王，此物并非人间工匠所能制造，就算不信神明，也不可不敬啊！”一名工匠附和道。

“是啊，是啊。”大殿里一片附议之声。

“如果这真是神降之物，那我把它交给邹衍，让他教会我们燕人炼造铁农具、铁兵器，民无饥馑，国无外患，荣神益人，难道不好吗？如果哪个神不想让我们燕国民富国强，那我姬职还真就不会再敬他。”燕昭王站起身，眉头微皱，语气坚定。

四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探索者号在一个精心挑选过的位置成功降落 - 降落点位于蓝星最大的大陆东端，面朝最大的海洋，地形平坦，气候稳定，温度、地质、土壤也很有代表性，既适合飞船降落又适合被作为取样研究的地点。这片区域被今天的地球人叫做“华北平原”。

遗憾的是，成功登陆的消息不能与母星上的航天中心分享了，飞船可以找到虫洞的位置，但电磁波不能，从蓝星上发出的讯息，母星要在四年后才可以接收到。也正因为此，在蓝星上取得的土壤，植被的标本，气候和地质的数据，文明存在的情况等等信息，都要靠他们的飞船像古典时代的信使一样，亲自携带信息报回母星。

“飞船一切正常。”阿紫在通讯器里向阿林说。

“我已到达地表，宇航服工作正常，气象条件温和，地表情况适宜行走。”阿林在蓝星上踩出第一个脚印后，这样向阿紫汇报。

二人随即开始了一系列的测量和取样，还活捉了一只野兔 - 虽然它不太可能活着完成返回之旅。在几公里外一座小山的半山腰的河边取完水的样本之后，二人意识到应该回去了。

“有情况，有文明生命正在山下活动。”站在半山腰，阿林能望到平地上的一切景象。

“衣着为纺织物和兽皮的结合，持锋利石器，能够驱使牲畜，大概处在农业文明前夕。”阿紫冷静地进行了一番分析。

“糟糕，他们好像对我们的飞船很感兴趣！”

五

有鹿氏的首领觉得，眼前这个高大坚固，冰冷锐利的天降之物是一个不祥之兆。

黄帝的华夏部落与蚩尤的东夷部落已经激战了将近三年时间，三年前，蚩尤集结大军意欲西进，于是他连忙一边存粮备战，一边向轩辕黄帝求援。他的担忧只成真了一半，战争虽然打响，但有鹿氏并未先受到蚩尤的吞并 - 豫东的炎帝才是首当其冲的部落。

可战端一起就难以休止，炎帝与黄帝联盟，与蚩尤鏖战良久，蚩尤呼唤夸父，黄帝就找来应龙；蚩尤驱兽作战，黄帝也不遑多让，剥夔皮为鼓。战争旷日持久，死伤无算，虽然黄帝胜多败少，已经占据了优势，但双方的粮草与兵员都经不起进一步的消耗，而涿鹿地处中原北方的平原，水草丰美，适于农耕，谁拿下了这里，就不仅可以获得重要的粮产和畜产地，更可以从地理上对另一方形成合围之势。现在，双方的大军已经来到涿鹿，一场决战即将在这里打响。

这次，有鹿氏的存亡真的是系于弦上了，首领先后找来了巫医，祭司，工匠，战士来研究这天外来客，最后所有的部落民都聚集到了飞船之前，他们担忧着，仿佛一场风暴将临；他们也好奇着，畏手畏脚地接近。

黄昏已至，在看到太阳触到地平线的那一刻，祭司手持龟甲，点燃草垛，围绕着飞船起舞，他的舞步夸张，表情狰狞，时而睚眦欲裂，时而仰天长啸。

龟甲被翻飞的火焰炙烤着，一条条裂缝在光滑的龟甲上绽放。

落日将一切物体的影子拉的很长，祭司的影子被投射到飞船光滑的外壳上，好似后世的皮影戏。祭司举起龟甲，单膝跪地，上身后仰，让龟甲面对着日光，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儿后，踉跄走到众人跟前，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些什么。众人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说：吉辞，利战。

有鹿氏部落纷纷围着飞船和祭司跪下，首领在最前方五体伏地，不敢抬头直视。顷刻后众人又纷纷站立起来，摇动四肢，载歌载舞，情绪逐渐由敬畏变为激动。癫狂的人群绕着血红的火焰，放声狂歌，击腹而舞，发出“傩，傩”的声音，对降下的“祥瑞”感恩不已。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地平线，只剩下暗红的晚霞固守着白昼最后的余威，树林的颜色由金黄到深红，又渐趋漆黑。飞船前的火焰也慢慢燃尽，祭司与人群都舞累了，渐渐安静了下来，带着未平的激动心情，三五成群，斗志昂扬地回到了聚落。

六

原始居民们纷纷离开了飞船，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派什么人手留下守护他们的“圣物”，阿林和阿紫决定趁黑夜返回飞船。二人从山上下来，登上停在了山脚的探测用“蓝星车”，向飞船的方向驾驶着。不知不觉中，身边的空气渐渐变得潮湿而模糊，阿林已经看不清路，又不敢贸然打开车灯，只能凭着来时的车辙印原路返回。

突然，远处出现了星星火光，在雾中被折射成一个个跃动的光球，随之而来的是阵阵喊杀声，接着便是短兵相接之声，伤者痛号之声，营帐倒塌之声交替传来。

阿林和阿紫知道此时夜长梦多，加快了行驶的速度。但不幸的是，前方的地面逐渐变得坚硬，原有的车辙印渐渐消失，蓝星车在迷雾中数次迷失方向，幸运的是，车上装备了基于蓝星磁极的方向指示系统，在绕了几个圈子之后，飞船模糊的身影终于出现，可当二人终于将蓝星车停在飞船边上时，却发现一群土著民也在飞船旁走动，眼神中布满杀气。

阿林这个时候多么希望自己正处在科幻片中 - 飞船灵活机动，宽敞舒适，外置各种火炮，那样的话现在他只需要按下几个按钮，就能像清理桌子上的灰尘一样把这些外星野蛮人清理干净。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裹挟入外星的战场，被原始人拦住去路，费尽辛苦找到的飞船就在边上，但他却回不去。

阿林将手按在步枪的扳机上，虽然他的武器遥遥领先敌人，但他却自知没有多少胜算 - 双方不到十米的距离使步枪不再具备什么射程优势。

“慢慢后撤，拉开距离再开枪”阿紫说道。

但阿林和阿紫退一步，原始人就进一步。直到二人靠近了蓝星车，原始人才不敢上前。

拉开了近二十米的距离，还有蓝星车为掩体，他们知道现在是开火的最好时机。两人从车头和车尾分别探出半个身体，阿林用扫射进行火力覆盖，阿紫则用点射使即将近身的愣头青毙命，运气最好的战士已经拿着石矛冲到了蓝星车的侧面，不过一发金属子弹依然击穿了他的胸膛。几串枪响后，世界安静了下来。

阿林和阿紫长舒了一口气 - 这消耗了他们全部的子弹，哪怕原始居民的数量再多5个，战斗的结果恐怕也是也是凶多吉少。

两位航天英雄带着车上的东西登上了飞船，而蓝星车由于返回时的运载动力不足，按照计划被留在了蓝星上。“探索者”号点燃燃料，喷射火焰，腾空，加速，飞入云端，逃离引力，冲向星辰。三枚运载火箭在半空中燃尽了燃料，每枚火箭分三截脱落，坠入了涿鹿的郊野里。

七

黄帝的宰相风伯感到极为不解，他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还是晴空万里，而今天天还未亮，大雾却已弥漫四野。难道这蚩尤真的会巫术？

随着浓雾来袭的，是蚩尤的突然袭击，蚩尤的部落来自东南，长期生活在湿润的环境里，已经习惯于在雾气中作战，而黄帝的部队不知蚩尤自何处发起进攻，在雾中又无法组织起成体系的抵抗，群龙无首，七零八落。风伯的情形也十分狼狈，他感觉四面八方都是蚩尤的伏兵，几番左突右杀之后，风伯发现自己的周围只剩下了力牧和十几名士兵，黄帝和其余的谋臣，部将都不知何处去了。

“天啊，这是什么！”在前方五十米 - 雾中能看清东西的最大距离，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塔状物，它的下方燃着火焰，那火光越来越猛烈，越来越明亮。

“一定是蚩尤的巫术！大家快跑吧！”另一名卫兵已经吓破胆了。

“不行，再跑就远离战场了！我和蚩尤正面交战时，也不落下风，难道妖术能比他自己厉害吗？之前打的那些仗，蚩尤明明已经节节败退，现在他的兵力还不到我们的三分之一，我们还怕他不成？跟他拼了！”力牧怒吼道。

火光中喷出白色的烟雾，让本就在迷雾中的众人更加看不清前方的场景，当白烟消散时，燃烧的高塔竟已消失在了地面上，腾空而起，直奔苍穹。众人举着长矛试图抵御，缓步前行，当到达了“高塔”存在过的地方时，竟发现地上躺着十几个蚩尤的东夷族士兵的尸体，十米开外还立着一头皮如岩石的野兽，它不停颤抖，发出突突的声音，双眼喷射出火光。

“人死了，兽就可以为我所御了。”风伯在众人好奇与惊惧的眼神中率先上前，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驾驶座上，抚摸着方向盘。在驾着车转了几个弯，撞上了几棵树，又盯着仪表盘看了好一会儿后，风伯从车上跳下来，手舞足蹈地向众人大呼道：“这不是野兽，这是不需畜力就能开动的车！可以指示方位，也可以向友军发出信号！我来驾车，你们跟着这指南车走，找到黄帝，集结部队，反攻蚩尤！”

黎明已至，东方微微泛起光芒，风伯站在指南车上，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骑绝尘。

尾声

“同学们，新历813年虫洞出现，834年，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成功实现载人登陆蓝星，阿林和阿紫就是那两位幸运而伟大的航天英雄。836年虫洞消失，虽然自此以后我们再也没能走出我们的恒星系，但那次伟大的探索依然带来了航天科技的快速发展，开启太空探索时代的黎明。要记住，航天事业不能靠宇宙的赐予，而要靠自己的强大。我希望，我可以在有生之年看到比邻星人靠自己的技术再访太阳系。”新历885年，比邻星某个学校的教室内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军人皆惑。黄帝乃令风伯法斗机，作指南车，以别四方，遂擒蚩尤。”

 - -《太平御览·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