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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25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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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优秀作品】维拉星记

【摘要】锡光想了想,还是决定写点东西。于是,他从每一个探索远征军的成员都有的标配箱子中翻出了特制的抗强压竹板和手写专用笔,开始写道

锡光想了想,还是决定写点东西。

于是,他从每一个探索远征军的成员都有的标配箱子中翻出了特制的抗强压竹板和手写专用笔,开始写道:

锡光的遗书

我是锡光。

最近这里不太平。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可能就回不来了。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希望最后到底能留下点东西。

我本想写两份遗书。第一份留给维拉星人,第二份用蓝星的语言。如果不出意外,第二封在这个星球上应该除了我没有人能看懂的。

后来又想了想,觉得真正的维拉星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死亡不过是暂时的,短暂的消亡将迎来的是新生。

但我还是想写下来。我原属于另一颗星球——蓝星。

哦,蓝星就是地球。

我们那里的人管她叫地球。我也曾经属于她。

虽然现在我已经不能说我是地球人了……

我来自银河系中的太阳系、那颗蓝色名叫地球的行星,曾经属于地球的星球联合政府第三分区,家住东经 40°54′、北纬 117°23′,海拔 253m,居住地编号 E40N117253796。我离开地球的那一年是瑞博恩历 236 年。

我的编号是 ACN018612307501Y。

除开地球统一的编号,我叫锡光。地球上已经不是人人有名字了。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是需要身份认证的只需扫描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通常是扫描头部——就可以从生物基因条形码中调出你的所有信息,包括每个人独有的编号。我们家族属于古中国一脉,多少保留下来了一些传统,所以我有一个叫“锡光”的名字。锡光二字,出自古中国古籍《诗经·大雅》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是福庆和荣光的意思,具考证可追溯至约公元前 1000 年,是我的祖父按古中国习俗取的,编号 ACN012407223402Y。

那个年代的地球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我以前在地球上的时候常常想,我来了这里偶尔也会想想。

维拉星上最近发生的事情,可能地球上的人永远都不会理解。

在地球上,我们都在做些什么……

公元 2070 年,地球行星联合政府成立,将此次重组以古地球通用语“重生”为意,取名为“瑞博恩”,确立该年为瑞博恩历元年。

瑞博恩历 74 年,神经生物学家和人体生理学家第一次成功将人的一段记忆数字化,可作为代码被计算机读取和修改,时长 7 秒。

瑞博恩历 80 年,人类意识实现数字化。大脑几乎所有的信息传导通路得以解析,发现人的知觉在各脑层所产生的具体作用及其神经通路,将从认知心理学出发的自上而下的研究与从神经细胞生物学出发的自下而上的研究打通。

瑞博恩历 82 年,物理学家证明利用虫洞进行空间航行取得了一定程度上可控性,有望在将来做到认为定向设计虫洞并进行空间跳跃。

瑞博恩历 92 年,对生物体适用的分子重组仪首次被研发成功,人类前年来“穿墙而过”的梦想终于成真。同年,联合了生物学、化学、材料科学、计算机科学、重组科学等多领域的科学家们成功实现了人类精神投射到特定的载体上,其中以硅芯片最为常见。人类终于能够完全将自己的意识完完全全地转入机器人中。

瑞博恩历 104 年,人类精神的生物介质复制首次获得成功,做到将人的意念与其他物质通过生物计算器链接在一起,即可实现完全转移生物组织上的印记,包括学习方式、联合记忆等。

瑞博恩历 153 年,人类掌握飞船上制造可控虫洞进行空间穿越的技术。

瑞博恩历 155 年,星球联合政府向宇宙同时发射 36 只宇宙飞船,目标为探索宇宙可能的生命形式。飞船群采用定向虫洞跳跃的方式以厘光速行进,飞船上共 504 名宇航员全部冷冻飞行 10 年,直到接近目的地前才解冻进行恢复性训练。行动编号 155EXPLR02307。

瑞博恩历 196 年,联合政府检测到了距离太阳 617 光年的小熊星座上的中子星“维拉”具有非地球形式的生命存在,该星球在公元 2007 年由古美利坚国发现,是发现时距离地球最近的中子星。联合政府决定派出专门针对卡尔维拉的探索远征军,探索此种生命形式,并用公元地球通用语“硼”的谐音将其命名为“博伦”,行动编号 196URSAM11701。

瑞博恩历 199 年,首批探索远征军乘坐“博伦号”飞船登上征程,一共七名成员。研究人员为飞船设计了高速分子重组机制,确保可以快速通过高速旋转的固体物质。飞船上装配了可抗强压的手动书写装备,主要为高分子变性纸笔及配套装置,包括可与大脑皮层链接的精神书写装置、声音输入识别的读写装备、键盘触摸打字输入设备,以及为防以上装置均不可用而配置的手写装备。所有飞船成员均提前接受了各种训练,包括适应快速分子重组的身 体机能训练、无法使用电子通讯设备和光感交互设备时的手语交流、使用纸质书写工具记录报告等。

瑞博恩历 220 年,“博伦号”通过远距离采样,首次传回地球关于星球“维拉”的最新发现。先前的调查结果结合最新消息表明,该星球表面主要为元素铁,拥有一层固体外壳。

该星球的压力非常大,电子被压缩到原子核中中和质子,最终成为中子;由中子的简并压支撑来防止其进一步的压缩,最终形成了一颗质量巨大、表面积只有 300 平方千米的星球。同年,于博伦号上派出的无人检测器通过分子重组的方式首先穿过铁外壳,距测量约有一千米的厚度;进入后检测器检测到其表面固体之内均为流体,实为以氟化氢为主要溶剂的液体物质;中间生活着一个个可以缓慢移动的个体,初步推测其为目标的“非碳基生命”信号。报告显示,飞船将同样通过分子重组的方式跨越其固体外壳。

瑞博恩历 226 年,在博伦号接近铁壳内部表面之前,检测到先前的目标信号可能为以硼元素为主要骨架构建的生命形式,即“硼基生命”。可惜,博伦号初代的设计不够完善。在其即将穿越铁壳至内部的海洋中时,由于过强的引潮力持续牵拉,导致博伦号的近端与远端的不等拉力终于突破飞船的承载量,博伦号崩溃、被拉伸成细长形状。船上每三十秒自动传输一次的信号终止,船上七名成员全部壮烈牺牲。在强磁场干扰下,无人探测器寿命锐减至 不到一个月,期间仍持续用所携带的扫描和采集分析设备对硼基生物信号进行捕捉和计算,分析其从内到外的结构特征及其组成,再一并传输回地球。

瑞博恩历 227 年,在确认探测器失效后,联合政府整理并向全球公布了这些数据,而且在全球范围内公开招募科学家进行生物躯体复制的研究。

瑞博恩历 236 年,经过技术改进和反复检测,联合政府决定派出第二支探索远征军,行动编号 196URSAM11702。我通过各种筛选成为了其中一员,登上了博伦二号飞船。在航行的过程中,连同我在内的七名成员在飞船上接受了精神转移手术,将我们的意识导入芯片中并启动生物计算机,建立人体与计算机、计算机与硼制躯体的链接。飞船顺利到达“维拉”,穿越外铁壳,并成功着陆于星球外壳的内表面。我们七人将身体留在飞船上的供养仓内,伪装成维拉星的居民踏上了这个星球的土地。由于所有的通讯设备均不能使用,我们只能以约定时间回到飞船的方式交换信息。

瑞博恩历 237 年,飞船突然被不明物体袭击,疑似维拉星人无意间的活动。虽然未被发现,飞船的七枚供养仓胶囊发生不同程度的损伤。此次意外后的聚会,只有我一个人按时出现。我在检查各仓之后发现,除了自己的培养仓仍然能维持生物计算机的运转和信号的短程发射以外,其余的计算机均已停止运转。计算机一停止运转,硅芯片所承载的人的意识便无法向外发射信号,伪装载体就会变得无法受人的意志支配。我完成了身为地球探索远征军最后一人的最后一封报告,虽然终究未能成功发送。

我最后终于知道,这个星球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写到这里,锡光觉得有点累了。

虽然作为一个维拉星人,他不再有像地球人一样的各种各样频繁的生理反应——渴了想喝水,饿了想吃饭,累了想睡觉……

当你不再有柔软的皮肤和坚硬的骨骼、不再有能传输各种激素信号的体液和神经信号的细胞结构、不再有会调节各种身体反应的大脑皮层和下丘脑、甚至没有一个完全的碳基生命体的时候,回想起来人类的许多欲求都变得非常缥缈。

可即使拥有了维拉星人的一切外部特征,在坚硬的硼基外壳下,他灵肉间总归是个地球人。最初来到维拉星的那阵子,他还常常翻翻自己的计算机配制的个人随身数字终端。虽然不能再对外接收和发射信息,但仍然能显示之前存在的诸如文字、图片、视频等资源;有时候也跟终端上已经不能投射全息影像、但仍能对话的智能机器人聊聊天。到后来,因为所需能源无法从完全是有机溶剂的环境中得到像地球上那样的补充,终端只保留了信息记录功 能,锡光也就慢慢习惯了像维拉星人那样生活,不再像地球上那样,无论做什么都离不开个人终端。

锡光觉得自己应该休息一下,起来走走。

他很慢很慢地起身,向旁边挪去。维拉星人的身体非常坚硬,一般不会有东西对他们造成严重的物理伤害。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活动非常不灵便,甚至可以说很僵硬,就如同地球上拖着厚重钙质贝壳的软体动物。

窗外能看到几个缓缓移动的维拉星人。有时候空中会快速飞过一些巨大的硼块,那是还没来得及构成“活”维拉星人的棚结构。这就是少有的对维拉星人来说也是“飞来横祸”的存在了:如果不小心被砸中,很可能就会解体,作为“人”的这样一个主体也就此消散——

用地球上的话来说,就是死亡。

最近维拉星不太平,正是因为周期性出现的大量硼块的高速旋转。

锡光回到座位上来,缓缓坐下。

他继续写道:

我无法继续按照地球立法计算日期。

这里不像地球有昼夜交替和四季变更,在这里时间没有意义。

在应该休息的时间,我学着这里的人一样,用红色的土地堆积出一个有三面墙和一个顶的遮掩物——我姑且称它为房子——然后就在房子里面站着。所有的检测设备都失灵了,只知道这土地大概是某种富含铁的物质。

我们不进食,也不喝水。但是有类似地球上进食的活动。流动的液体会慢慢削减我们的体积;每当超过一定的临界值,我们就会走遍星球寻找某个地方,等待自己的肢体慢慢长大。

作为一个在地球上主修习细胞生物学、因为体质适合和个人强烈的宇宙航行志愿而被选中成为探索远征军中一员的人,我个人对此所能够做出的猜想是:

元素硼本身具有无限延伸自身的能力,同时具有丰富的成键多样性。因此这里的人所谓的“进食”应该是指寻找一片硼丰度较高的地方,在这里的“土地”铁作为催化剂的条件下构成复杂的硼丸及其衍生物,最终构成较为稳定的生物体,也即这里的硼基生物体——维拉星人。除此之外,一些机缘巧合中生成的硼多聚物也能慢慢“生长”,到一个临界值后会倾向于转变成活着的维拉星人。若是活着的维拉星人由于外力等因素而造成了肢体破碎,它就会消散,身体的各部分重归于自然,被其他的维拉星人所利用。

多么的奇怪。与地球上的我们截然不同,却如此和谐的生存方式。

可惜多少地球上的科学家们无法亲眼见证这一切。

我和其他维拉星人一样处于星球的内表面,在超高速自转的情况下缓缓行走在这片通共也只有古中国的台北市或者云南省滇池一般大的星球上。

维拉星人跟地球人很不一样。

他们没有地球人所用的基因身份证。他们彼此认识对方是靠着对容颜和身形的记忆。

老了的维拉星人就像地球上沙漠里风化掉的风蚀蘑菇,随着洋流而逝去。

然后在维拉星上硼元素含量丰富的地方,诞生的就是重生之后年轻的维拉星人们。

他们不能像地球人那样随意改变自己的模样,即使是在慢慢长大也能从长大了的脸上依稀看出当年的模样;很多时候你记住了一张脸,很多年后你依然见到就能认出他来。不像在地球上,人们的面部特征模糊得像是透过云雾去看布偶娃娃,只因变化太多而不再重要。非要说“我们长得怎么样”,也就是大部分人会选择拥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其他都是可以改变的。

这是因为,瑞博恩历时代早期,生物技术的蓬勃发展为地球上占据食物链最顶端的一个族群——人类——带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改写生命的密码。

从公元年代开始人们对生物体内控制各种性状表达的基因的认识、基因编码的破解、基因编辑技术的诞生,到瑞博恩历时代对海量基因表达及修饰规律的研究,将从对单基因的改写到对整个基因组的从头编写并快速应用于全身,继而到基因表达的表观遗传解读和人为调控其表达性的技术发展到极致。这种技术造就的是人们在早已不满足于天生得到的容颜、身高、体质等特征的情况下,拥有了能操纵这样变化的“神之手”。

瑞博恩时代最初的五十年,在基因身份证还未完全普及的情况下,单单是人们外形的大量而频繁的改变一点就造成了星球上一度非常混乱无秩序的情形。后来,联合政府宣布禁止人为修改头部基因,而只能编辑非头部基因或改变基因的表达选择性,并大力推广了基于每个人头部基因记录的基因身份证,才渐渐终止了这场生物技术革命带来的混乱。

据说关于从基因编辑到重写的技术曾经备受争议,到后来言论的强烈抗争无法阻挡技术发展的洪流。如今对外貌改变习以为常的我们无法想象当年一生顶着同一张脸的人们是生活,就像这里的维拉星人。

在维拉星,我只拥有一张脸。这就是我从那时开始的唯一容颜。

当然对生命密码的支配为地球带来的不仅仅是人们面孔的一度模糊化。人们可以通过增加肌肉中肌丝蛋白的表达和调节肌小节长度而跑得更快、跳的更高、力量更强;可以建立更高表达的神经细胞以获得更加稳定和复杂的神经突触投射而拥有超强计算和记忆能力的大脑;可以刺激身体各脏器的成熟细胞进行脱分化和再分化、诱导其全能性的表达从而获得更加年轻有活力的器官和系统……

相应地,地球人也付出了一些代价。最初一段时间基因编辑影响全身细胞的技术在其快速成形期尚未形成足够的危机意识体系,到后来发现其带来的副作用是人类的生育率直线下降至每年几乎没有新生儿能够在母体内顺利出生。这是因为基因干扰带来的本不应该存在与母胎接口的色氨酸出现,而本应隐藏的 HLA-A、HLA-B 分子不受调控而进行表达,造成母体的毒杀型 T 细胞识别胎儿细胞膜表面的人类白血球抗原,表示其为异于本体的外来细胞并进行攻击,使胎儿无法正常发育。幸亏人类已经能够做到在体外孕育新生儿,而且人类寿命的最大限度延长也使得地球人口不会因此而锐减。

在维拉星,我们会死去,亦会重新归来。

写到这里,我觉得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生命长度的大大提升让死亡对地球上的人们来说已经比较遥远了。如今在维拉星上的我可能有幸体会到这样一种经历。

我依旧会再度醒来,届时我将成为一个纯粹的维拉星人。

祝地球文明永远辉煌,愿维拉星一切安好。

锡光放下了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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