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诞生
从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已经接近六点了,天色也开始暗了下来。申礼驱车到大学外的川菜馆,简单吃过以后便回了家。
打开灯,诺大的客厅空空荡荡,显得十分冷清,申礼径直走进了书房。
这个书房更准确来说应该是机房,靠右墙摆了一排一人多高的服务器,插满密密麻麻的电缆线,其中一根红色电缆线将服务器与书桌上的一台显示器连接起来。申礼打开显示器,打开了一个聊天窗口,聊天对象名字为“郭婷”。
“我今天已经把在学校里面的东西带回来了,明天去康美公司报到。以后几年应该就在康美公司神经网络实验室工作。今晚回家的时候看到小区里几个孩子在玩耍,年龄看起来和婷源差不多大。”
“郭婷”发过来一段视频,申礼盯着视频封面,看了好几秒才点开。视频里面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带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孩在雪地上玩,远处的背景是连绵的雪山,在视频外也能感受到太阳带来的暖意。
接着,“郭婷”又发过来一条信息:“2024年1月20日视频记录:今天的天气很好,我带着婷源来雪地上玩,但是申先生还在开会,不能陪我们啦。”
视频播放结束,定格在了最后一帧画面,申礼却还出神地望着显示器屏幕,眼眶有些湿润了。传来键盘敲打声,申礼给“郭婷”又发送了一条信息,“婷,我好想你们。”
“申,我也想你”,“照顾好,自己”。“郭婷”断断续续发送来两条信息,这是她从记忆中检索到的。
妻子的脸庞又浮现在眼前,申礼情不自禁说到:“婷,我明天就去康美公司了。用不了几年,你就会有拟态人的身体了。”
许久,“郭婷”却没有回应。因为她只知道五年以前的过去,无法理解拟态人这样之后才出现的概念。
申礼继续和“郭婷”一起回忆过去,一个多小时以后,才关掉了显示器。
终究只是机器,申礼叹了口气。等公司的拟态躯体做出来,也许就更像你了吧,申礼这样想着。
申礼原本的研究方向是基于深度神经网络的图像处理,人工智能研究的一个分支。在三十岁时,申礼已经作为第一作者在CVPR、ICCV、AAAI等顶会发表了多篇高质量论文,通过千人计划到D大学任职教授,并在三年内就破格升任了计算机学院的副院长。但过去的五年里,他却转换了研究方向,尝试将人类的记忆结构与神经网络相结合,通过迭代学习,进而使机器去模仿记忆所有者的思维。
申礼心里清楚,自己如此迫切想要在这个方向做出突破,其实是因为他五年前车祸离世的妻子和女儿。那时的他,陷入深深的哀恸中,天天待在实验室,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就在快要被疲惫拖垮时,一篇文章却成了他的救世主。宾夕法尼亚大学莫亚齐教授带领的人工智能实验室,在新型忆阻器神经网络系统研究上取得了重大进展,并实际制造出了第一个忆阻器人工智能芯片。
现有的神经网络模型都是在高速计算机上运行的,尽管如此,面对几十层的网络以及动辄以万为单位的参数个数,想要计算性能最佳的结果,还是需要动辄以天为单位的时间,同时机器也处于高负荷运行状态。而基于忆阻器的神经网络系统,不但能实现机器级的模拟与快速运算,更是由于其与人类神经系统神经元相似的特性,使人类离利用人工智能模拟人脑的目标,又跨进了一大步。
痛失家人的申礼,决定研究将人的记忆与忆阻器神经网络结合,试图将他的妻子和孩子,重新带回身边。
今年一月,申礼在IEEE上发表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他们基于忆阻器神经网络设计了目前性能最优的图像处理、自然语言处理的自适应综合算法并搭建好系统。将视频片段、聊天内容等资料上传到系统中,模拟网络便能够根据视频信息进行学习,生成自己的“记忆“以及独特的意识结构,能够与人类进行简单的沟通。
论文一发表,便在学术界内引起了关注,并且国内最大的以制造拟态机器人为主的生物科技公司康美公司也找到申礼,希望能聘请他到新建立的人工智能部门担任首席科学家,将研究结果落地。申礼毫不犹豫,连薪酬也没有太过在意,便向D大学提交了辞职申请。毫无疑问,康美公司给他提供的平台,使他更能接近他日日所思--将他的妻子和孩子带回来。
第二章 繁荣
经过一年多的研发,神经网络功能模块已经被集成到了拟态机器人中,导入与对象相关的视频、录音、文字等数据,通过不断地进行参数学习与结构调整,转化为神经元之间的数据链接以及交流结构,也就是存储相应的记忆并拥有了与人类相类似的思维能力。
康美公司还发行了镶嵌在眼镜或者隐形眼镜中的生活记录芯片,可以每日自动存储用户的活动视频数据。不仅使以后导入神经网络的数据更加规范,还因为其便捷性,而被社交媒体公司利用,将其与社交媒体账号关联,可以迅速编辑、发布短视频到好友圈,在社交媒体领域也带来巨大变革。
第一个版本的亲属拟态人产品发布以后,数千个来自全国各地的经过身份审查的家庭已经通过定制的拟态人,将逝去的亲人带回了家中,不久以后,这一数字突破一万。当思念亲人时,只需要打开外形容貌酷似他们的拟态人的电源,便可与他们进行简单的交流,一起回忆往事,或仅仅是看一看他们眼中的过去生活。
取得初步成功以后,康美现在的工作,是如何使得亲属拟态人更加灵活,能与用户进行更多的互动;同时需要使得拟态人外形既更加逼真,又要突破恐怖谷理论,使人们易于接受。
申礼也十分欣慰,因为他的妻子,郭婷,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的目标已经实现了一大半。现在他主要的事情是研究如何通过改进系统架构细节,提高运行速度,并且使得系统具有更强的学习能力,能够学习新事物,与用户进行交流。因为申礼想要的,是使他的妻子真正地回来。
一年半过去,经历了三代的迭代更新,亲属拟态人已经更好的融入了数万用户的家庭当中。妻子的拟态人会为丈夫泡一杯咖啡并给他一个温柔的拥抱,儿童拟态人会在父母面前表现出可爱的动作与形态,经过数据清洗,亲属拟态人只会拥有关于亲属的所有美好记忆,因此人类所具有的缺点,自私、贪婪、暴怒等,都不会体现在拟态人身上。
对于亲人的逝世,人们似乎已经不再感到太过恐惧。因为只需要提交申请、缴纳费用、将他们的生活记录芯片授权给康美公司,再等待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的亲人便会“回到“他们家中,仿佛只是出了一个远门。再过半年,亲属拟态人便已经可以像从前一样和他们进行交流了。
如果你在一个公司的财务部门工作,仔细观察,也许你会发现你的同事中竟然有一些只需在夜晚断电充电,第二天便可不知劳累持续地高效工作。一些公司已经使用拟态人来做一些会计、管理方面的工作。他们比普通的机器人更灵活高效,因为他们有着人类的记忆和思维;同时也比人类更可靠,因为他们只拥有人类记忆中的美好部分。而公司里还留着少数的人类员工,则纯属是因为不想让公司被认为是一个机器人工厂而在社会上被广泛关注与讨论,毕竟公司高管也知道,拟态人终究只是披着人皮而与人类有着本质区别的机器人。
对申礼来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幸福生活。他晚上也不再加班而是选择回家,吃妻子做的晚饭,陪着女儿玩耍、陪妻子看看电视。
每个周日,申礼都会抱着郭婷,靠在沙发上收看新闻频道的特别观察栏目。这一次的节目是关注亲属拟态人对社会、经济的影响。节目从利用拟态人来获取了更多经济利益的现代产业,讲到了由于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减少而被压缩了生存空间的产业,例如殡葬服务业等等。节目最后,主持人带着每天都一样的语调总结着,申礼已经由于疲倦而注意力不很集中了,模模糊糊听到了最后一句,拟态人已经成为现代社会产业中重要工具,推动了社会经济的发展与结构的转变。
申礼惊醒的时候,已经十二点,节目已经结束快一个小时了,他转眼寻找妻子,发现妻子仍坐在远处,一动不动盯着前方。
申礼起身,用手轻搭在郭婷左肩上轻声说道,“婷,我们该去休息了。”
其实休息只是对于申礼而言的,郭婷是拟态人,只需要充电便可以。两人到了卧室旁的充电室,郭婷后退一步,站在了无线充电的充电桩上。申礼道过晚安后,便将手伸向郭婷后颈,准备关闭电源。其实拟态人充电时本不必关闭,或许是申礼想让郭婷像人类一样陷入睡眠状态,或者,申礼内心深处明白郭婷始终只是机器人。
“申”,郭婷突然却又平静的声音着实让申礼毫无预料,他略显惊讶地收回身子,转而注视着郭婷的眼睛。
不知是否是错觉,申礼竟从郭婷的眼神和表情中看出一丝疑惑。随即申礼又猛然自己短促地摇摇头,她怎么会有这种表情呢。
“我们,不一样吗?”许久,郭婷开口问道。
郭婷主动提问,已经让申礼疑惑。但是他突然意识到,郭婷是因为之前看的报道才这么问,心中猛地一惊。他意识到,某些他曾隐约担心过的事情不可避免地开始发生了。
第三章 觉醒
刚到康美公司时,申礼按照规定将含有郭婷记忆的神经网络转移康美公司的神经网络中,但申礼只是复制转移,并没有将原服务器中的神经网络系统删除。由于实验室中地新型神经网络结构与人体神经元的相似性,申礼加入了在原来服务器上运行效果并不理想的自学习模块。
进入实验室一个月后,按照与康美公司签订的协议,申礼研究的所有系统必须在有监控模块下的康美公司服务器上运行。申礼在书房的显示器前坐下,再次登入服务器,准备将系统删除。也许是想告别,申礼再次点开了与郭婷的聊天窗口。不知是因为申礼太久没有发起会话,还是这个“郭婷”有了“意识”。第一次,郭婷主动发出了消息,“申,你好。”
这个意外让申礼大吃一惊,他同时也意识到,这个郭婷与实验室中的郭婷除了学习的进度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们都拥有与婷源、与申礼的“生活记忆”,体验过相同的快乐与悲伤,她们所依赖的上万个神经元中,绝大一部分的权值甚至是完全相同的。但是她们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于两个系统中。
从那以后,申礼在进行将系统移植到拟态人中的研究同时,同时也在对拟态人的意识进行观察。
申礼注意到,即使在同一时间段上传相同数据到两个相同的网络系统,由于高效学习模块的存在以及实验环境的不同,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以后,两个系统会拥有不同的“记忆”与“思维”。这些系统拥有相同的过去,却有着不同的未来。
虽然只是在机器上运行的系统,但由于忆阻器神经网络的内部结构与人类大脑神经元结构的高度相似性,出于潜意识中的担心,申礼决定将模拟人脑思考的批判算法对神经系统隐藏起来,申礼给这个隐藏的模块区域取名为“意识“。如果只依靠载入的算法,神经网络永远也无法通过迭代计算到达这个区域。所以即使拟态人一直在学习,但是其实质只是对于数据的处理以及对权值的迭代更新,只是依靠其高速的计算效率让人们忽略了与人脑的差距。
关闭掉郭婷的电源后,申礼从充电室出来,他没有休息,而是静静坐在书房显示器前的座椅上。在过去几年,他大部分重要的思考都是在这个位置上完成。
人脑意识的产生,过去到现在的几十年间,一直是脑科学界最感兴趣的方向。但是毫无疑问,过去所有的观点都认为,神经网络系统只能依靠外界输入的复杂算法进行运作,而不能自己通过计算而生成新算法,哪怕是最简单的算法。这也是机器与人类的重要区别之一。无论神经网络系统如何发展,达到多高的速度,它们所做的,都只是学习归纳与结构调整;无论它们拥有与人类多么类似的思维,其本质也只是神经元单元通过权值连接的结构。它们绝不会对于自身的存在提出问题,更何况申礼早已将系统的批判模块进行了隐藏;这说明,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被限制了功能的神经网络系统自己发展出了真正的思维能力。申礼想到这里,不禁感到后背发凉。
沉思良久,申礼起身到阳台,点燃了一根烟。已经是深夜,住户都已经熄灯休息。没有路灯,窗外一片漆黑,只有一点微微抖动的星火。
申礼竟想起了海洋,漆黑的海洋。亿万年前,生命从海洋起源,在之后的数亿年间,物种生生灭灭,也逐渐从单一的神经发展到神经系统,进而演化出了独有的意识。
那一丝星火掉在了地上,不一会儿便失去了最后的光。但是申礼知道,在这块陆地上的许多角落,在已沉睡的城市的数万个家庭当中,一场觉醒正在悄然酝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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